许浩南从春意盎然的卧室走出,体贴将门关好,边扣了纽扣走下楼来,一身灰色军装的方崇山迎上来,笔挺敬个礼,垂首压低声音:“如今北面的意思是必须快刀斩乱麻平息舆论,未免再有人诬诟咱们听命北方谋杀将军一事,可以将夫人交出去。”

许浩南骤然望了方崇山一眼,脸色刹那黑暗:“你不怕他把事情真相都说出去?”

“在行刑之前,可以先将舌筋挑去,保管什么都有口说不出。”方崇山曾受陆军大学第二期教育,对东洋教官所传授刑罚最为擅长,许浩南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黑沉了面容继续扣着衣扣向前踱步。

方崇山见许浩南无话,小步跟上:“将军不舍得温柔乡了吧?黎家与许家可是世代仇敌,当年将军父亲正是被黎广德驱逐出还是贸易协会被迫破产……”

许浩南停住脚步,原本阴沉的脸色越发铁青:“怕我不肯行事,北面特地派你来监视?”

“属下岂敢,眼下北面的意思是借由将军向外宣称黎雪梅是广州革命军的人,是潜伏在沈之沛身边的红艳间谍,唯恐沈之沛向北伐军宣战将其当场打死,如此一来即可以制造舆论鼓舞民众为北洋政府效力,二来亦可以为将军洗脱杀主的嫌疑,属下认为,此举对将军坐稳宝座大有好处。”方崇山又说了几句,许浩南不耐烦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方崇山在他语重心长劝了一句:“美人易得,江山难守,将军。”

江山与美人,从来都是男人作用向往,却无人肯为没人舍弃了江山。

许浩南长长叹息,转过身来,“那就抓吧!”

方崇山得令冲入黎雪梅卧室。欢愉过后雪梅尚未醒来。嘴角还依稀可辨因梦酣甜流露出的笑容,长发被汗水淋湿缕缕贴在额间,她凹凸有致的身体只着贴身真丝睡裙斜卧在榻,恰如活色生香的一副春梦睡图。这下年在将军府养尊处优的生活已让黎雪梅得到滋养,举手投足皆显妩媚,很难再看到当年为家境窘困惆怅的青涩样貌。

方崇山使了眼色给两旁包抄过去的士兵,冲上床将黎雪梅拉起。雪梅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醒,睁眼发觉眼前站满身士兵,顿时惊恐万分,她慌忙拉扯了睡衣遮盖袒露在外的身体,呵斥中还带威严:“混账,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是要造反吗?”

方崇山脚步逼近也不解释,一个用力将她拖到地上,雪梅手肘撞在床边破皮红肿,她边捂住手肘边指了方崇山声嘶力竭叱责:“方副官,你要做什么?再敢对我不敬,许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见雪梅没明白自己眼前情势,方崇山冷笑着一脚踢在黎雪梅腰间,黎雪梅顿觉肋骨巨痛,不由扶住下腹躬了身子,她又上前一步掐住她:“黎小姐,现在你再不是将军夫人了,别跟我摆将军夫人的架势!”

黎雪梅察从方崇山异样厌恶的目光中觉察自己此刻处境危险,她惶惶道:“让我见许浩南,我要见他!”

方崇山一脚再踹过去,雪梅当场滚出老远:“许将军说,他不想见你!黎雪梅,我劝你也别做白日梦了,你能伏法也是给许将军解决燃眉之急,你但凡对许将军有感恩之心,就别再妄作笼中困兽。”

黎雪梅冰冷的手覆住自己小腹,一点点向后退去:“他想让我做什么?”

“沈之沛之死,北洋政府需要有人能够承担罪名以平息舆论,你不仁,就是许将军认,我想你与许将军情深意重肯定不希望他刚刚身居要职就身陷囹圄吧?”方崇山蹲下狞笑抬起雪梅下颌:“啧啧,真是可惜,从前你高高在上,即使我们身随左右也不得你赏个笑容,现在到懂得如何哀求了,想那沈之沛对你也算专情你却不懂得珍惜,眼下报应也是你自己做的因果!你去了阴曹地府也恰好给沈之沛作个伴。来人,绑!”

呼喇喇冲上来几人将娇滴滴的黎雪梅按倒在地。黎雪梅拼死挣扎也抵不过这些身强力壮的男子,手脚被缚的她心中还存有一线渺茫希望:“我要见将军,我只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问后我宁愿甘心伏法,要杀要砍随了你们!”

方崇山太瘦,想掌掴这个还在不切实际幻想的女人,她居然死到临头还没清楚此时郎心似铁的真相。

手扬在半空,已被人从后用力抓住。

方崇山惊愕回头,来人恰是许浩南。

香消玉殒

许浩南附身拉起瘫坐在地的雪梅,雪梅心底期盼又被亲昵动作重新燃起:“浩南,我不想死,我不想……”

他宽大的手掌抚在她面庞,因为惊恐泪流满面的雪梅由心底贪恋眼前难能可贵的温暖,她将自己贴在许浩南的掌心似梦呓,似撒娇:“你是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对吗?沈之沛万不容易死了,我们终于可以毫无阻碍的在一起,你怎么舍得我?”

“我是不舍得。”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低哑中透了难过,发觉黎雪梅手臂青紫伤痕回过头向方崇山咆哮:“滚,都给我滚,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方崇山也怕许浩南当真动了火,唯唯诺诺的退去,他身后的士兵也收起了捆绑绳索悄然关上房门。

静谧的卧室又重新恢复香艳暧昧的温暖,两个紧密相拥的人互相凝望,谁也不曾先开了口。

“他们派人来监视我,我必须要给北面一个交代。”许浩南目光始终落在雪梅身上。

黎雪梅重新坐起身,拉住许浩南坚实臂膀:“浩南,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可以去找个人去冒名顶替,没有人知道我的模样,掌刑的人又皆是我们自己的下属,消息不会外泄的,你绝对如何?”

许浩南将喋喋不休的雪梅搂入自己怀中,狠狠用唇堵住她余下的思考,温暖辗转反侧,心痛悉数赋予,她长长的睫毛还是那般青涩颤动,她柔美的肌肤还是那般细腻滑嫩,可惜,最美的一刻将会停留在此时,他的回忆也只能留住她最后的美丽:“傻瓜,当然不行。你知道吗,我从陆军大学毕业时,身家亲眷就都被留在北洋政府手中,我的身边到处都是北面派来的监视的眼睛,他们每个人都认识你,即使我不想你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他们不都要听你的命令吗?你又不是傀儡皇帝!”原本还沉浸在甜美情话中的出门一下子被许浩南的话惊起来,身体又开始重新瑟瑟发抖。

“我不是傀儡,却总有一根线牵在别人手中,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操纵者的意思。”他搂紧她的肩膀,面无表情的叙述似冰冷刀锋直插入雪梅胸口。

“那你是准备牺牲我了吗?”雪梅怯怯发出声来,她已能够感受到许浩南的决心,他坚定态度说明一切,甚至可能正在心中开始盘算如何将她劝服,甘心受死。

“雪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苦。”他的手指流连抚摸她的双唇,目光依旧专情:“不会有疼痛,也不会肢体残破,更不会拖缓死亡时间,我会痛苦结束你的性命,你闭上眼睛,就会到达仙境。”

黎雪梅彻底绝望了,她一把推开许浩南怀抱,赤裸双脚向门外奔跑,还没跑上两步,纤瘦的身子已被身后男人拉扯了头发大力拽倒。她跌倒在地,颤抖着去抱许浩南的腿,哽咽的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不要让我死,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放了我。”

许浩南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硬邦邦抵在她的额头,咔哒一声,枪已上膛。

冰冷的触觉是死神即将到来的讯号,生硬的响声是在没有退路的宣告,她泪流满面绝望的摇头,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听不清只剩抽泣:“不要,求求你,不要,求求你……”

许浩南的眼角也有湿润,噗通跪在雪梅面前,将她提泪横流的脸扳起狠命亲吻:“乖,一下就好了,不会疼的。你先走一步,我很快会去找你。”

“不,不要,我不想死,从来都不想。”黎雪梅抱住许浩南的胳膊不停摇晃,他手中的枪把握不稳,一度因为她的剧烈反抗缓缓放下,手枪垂在雪梅眼前,她误以为自己又有了生机,哭红的双眼望过去,正对上许浩南坚定无法动摇的双目:“听话,我不会让他们捧你的尸体,与北面交差后,我会为你风光大葬,在你的墓穴旁我会为自己留一个位置,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在地下绝不会寂寞。”

许浩南低沉的嗓音诱惑着雪梅,当年正是因他这醇厚嗓音,她才怦然心动。

那还是在黎家舞会上,她穿了不适的鞋子扭伤脚,被沈之沛冷漠遗忘在角落,唯有他身穿军装弓下腰低声询问:“夫人,你的脚没事吧?”他强劲有力的手指抚摸过她的脚踝,热力穿透丝袜贴在肌肤上,疼痛瞬间被治愈,而他俊朗美艳也从此落在她的心头。

他们曾经那么美好的恋爱过,虽不得不在躲避众人目光的阴暗角落偷偷进行,但每一张纸条的传递,每一次不留痕迹的对视,甚至在黎家花园中的第一次亲吻,在黎家洋行阁楼上第一次拥有彼此都是难忘的。

寂寞就被许浩南轻易驱走,她的生日只剩下幸福两个字。

今日,无限的幸福被她提前挥霍干净,她必须要为折断荒谬的恋情付与生命作代价。

是有不甘,更多的是痛恸。

黎雪梅望着许浩南熟悉到骨子里的眉眼,人开始逐渐减冷静。结局似乎在明显不过,即使她在做无用抵抗,也必须结束自己的性命为此负责。她呵呵笑了,眼泪顺着面颊肆意流淌,许浩南也在笑,坚毅面庞似乎也淌满眼泪,她的眼底恢复一片澄净,“也好,由你来做,总比那些粗鲁莽夫蹂躏强。”

“我会尽量快些,绝没有疼痛。”许浩南郑重向她保证,手指抠在扳机上,关节微微发白。

黎雪梅认命的缓缓闭上秀美双眼,将自己的额头顶上冰冷的枪管:“好,来吧!”

许浩南从戎多年,曾经百米穿杨,曾经射杀敌寇,只有今日,他第一次因颤抖无法扣动手中扳机,甚至贴不住雪梅白净的额头,他自嘲发笑:“手有些颤,看来,我确实不舍得你。”

黎雪梅嘴角微微上扬,眼泪又从眼角缓缓溢出:“你,爱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