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不是他的。
他吃力地抬头,半边脸上已经印出一个?血印,不过?他无知无觉,反应慢半拍的摸上李长泽的后背,黑色的衣料并不明显,只是比平时更暗沉一些?,贺景泠贴得那么近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轻:
“李宴?”
“嗯。”李长泽过?了半晌才闷声回应。
听?到他的声音, 贺景泠稍微舒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秒李长泽整个?人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贺景泠吓了一跳抓不住他最后被带着栽倒在地。
他瞬间顾不得肩膀上的巨痛, “李宴!李宴!李长泽?”
李长泽得了消息疾奔七天七夜, 刚好的伤口再次裂开?, 马儿也终于受不了沙漠中的酷热再也跑不动, 贺景泠摸到李长泽一背的血,他想起来雁霞山大战后说的李长泽重伤,原来是伤在背上。
这么重的伤, 他怎么还敢乱跑?临安距平凉足有?千里, 他就这么单枪匹马闯了过?来。贺景泠背上的痛早就麻木,他抱着李长泽, 他要带李长泽离开?这里,李长泽不能有?事, 绝对不能。
身?体上的痛觉仿佛已经与?他的灵魂彻底隔绝,贺景泠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累,似乎这一刻凭空生出一股蛮力,又像是老天短暂的怜惜,让从前那个?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的贺煊暂时回来了。
沙漠中夜晚的温度与?白日相差巨大,巨风裹挟着黄沙在夜色中狂舞。无边无际的沙漠被在夜色中变幻莫测,形态各异。
贺景泠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干涸的血迹混合着沙子黏在皮肉里,痛觉已经麻木,贺景泠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这幅身?体,绝。他不知道自己和李长泽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但他知道一点,李长泽不能死,他若是死了,天下必将大乱,好在他身?上还有?药。
他将马腹剖开?,腹部的余温或许还能让李长泽熬过?一晚上。腥臭已经算不算什么,脸上几乎看不出来原貌,李长泽太高太壮,马腹都塞不下,贺景泠只能抱住他的腿。
他太冷了,浑身?撕裂般的疼痛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迟钝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是多么的没用,于殷已经为了护他而死,韩轩下落不明,现在又是李长泽。
李长泽不能有?事,一定不能,卢飞和彭越他们一定很?快就会?找过?来。
贺景泠的眼睛越来越重,他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累过?,身?体不像是他自己的了,他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风声,也感觉不到李长泽呼吸……
如果不是吃了药,他连现在都撑不到,现在药效到了。
李长泽背着贺景泠走?了大半夜,他迷迷糊糊感觉到贺景泠给自己喂了药,本来只是过?度劳累加上失血过?多才会?突然晕厥,当他睁开?眼睛那一刻看到贺景泠紧闭的双眼生平第一次明白了心?脏骤停的感觉。
他听?见贺景泠时不时的呓语,只是听?不真切,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沙漠之中的清晨瑰丽而又震撼,李长泽不知道背着贺景泠走?了多久,他脱力跪倒在地,立刻伸手去扶住背上的人,贺景泠依旧浑身?滚烫,李长泽贴着他,按住贺景泠的胸口,用那微弱的心?跳安慰自己。
昏迷中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李长泽没听?清,贴近了些?想听?仔细点,不成想贺景泠竟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三狼。”李长泽激动的声音干哑的不像自己的。
贺景泠的头往李长泽怀里一偏,眼珠慢慢转动终于聚焦在抱着他的人身?上,似乎是冷,声音极轻:“李宴。”
李长泽抱紧他:“嗯,我在。”
远处的太阳逐渐高升,他贪恋地望着:喃喃道:“我刚刚梦见了贺从连,我大哥,瑶华,祖母,还有?……还有?她,好多人,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回去后我就派人去找贺元晟他们,让他们来见你。”
贺景泠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自顾自道:“我还梦见了我十?五岁那年,我以前很?厉害的,我从小习武,他们都打不过?我,我还有?一把很?厉害的刀……可惜你没见过?……”他的目光渐渐停留在李长泽的脸上,遗憾地说,“要是能……早点……”
“不晚,现在也不晚。”
“前缘竟何似,谁与?问空王?。”贺景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口中流出去,他控制不住,只能不管不顾继续道:“对,不晚,”泪痕藏进鬓发之中再也看不见,他太累了,“李宴,我好累,我睡一会儿。”
李长泽说:“三郎,我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你,我以前借着去找贺承礼的名义去太傅府,其实?是想见你,我很?早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后来我发现你和贺承礼关系不好,连带着也讨厌我。可我并不生气,你喜欢吃你祖母做的枣花酥,喜欢和徐仲先去城郊打猎,还喜欢去大明池和人拼酒……”
李长泽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可现在他后悔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他抱紧了贺景泠,抱着人的手带着不自觉的颤抖,轻声哀求:“好三郎,不要睡。”
***
房间外面人影憧憧,刺眼的光线透过?门窗射了进来,映照的室内一片明亮。贺景泠缓缓睁开眼睛,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他还没彻底回过?神来就先偏开?头控制不住咳嗽起来,床边的人被贺景泠惊醒立刻睁开?眼睛,满是血丝的眼睛担忧地看着他,起身?伸手去给他拍背:“醒了怎么不叫我。”
他拍了一会?儿又去跑到桌边去给贺景泠倒了一杯温水,扶着他:“慢点喝,不够再倒,你昏睡了整整五日。”
贺景泠身?上没力气,又躺了回去气息不匀的看着他,过?了半晌呼吸才稍微平缓一点,开?口就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长泽给他提了提被子:“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他的目光沉静如海,眸中是每每因为这个?人的身?体而心?悸之后的习以为常,见贺景泠仍然望着自己,他又道,“我没事,你放心?。”
贺景泠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扯李长泽的前襟:“让我看看。”
李长泽无奈自己扒开?:“真的没事。”
胸膛之上纵横交错又添了许多新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衣领里面包裹着厚厚的白纱,贺景泠不知道具体如何。但他能闻见浓烈地药味掩盖下的血腥味。
他撒开?手,不再说话。
李长泽看他这副神情,道:“景泠,有?两个?人你要见吗?”
似乎知道他说的是谁,贺景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抬起了脖子,李长泽心?中明了,扒开?挡住贺景泠眼睛的碎发,转身?离开?。
不多时,门口进来了两个?人。
贺景泠在贺元晟和贺瑶华进来的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糟糕,身?体靠着床后,如墨似的长发挡住了雪白的寝衣,他的目光却控制不住看向了来人。
几年不见,三人再聚却相顾无言,那时送走?贺元晟和贺瑶华贺景泠已经做好了今生都不再见的准备。他们太久没见面,曾经那个?深宫之中左右逢源的贺大人比贺景泠想象中的样子似乎要好,挺拔康健,那份积郁麒麟锦袍下的阴郁被平和代替,恍惚好像……他还是那个?贺元晟。
贺元晟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看着贺景泠:“三郎,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简单的询问温和一如从前,好像深宫中那些?不堪回首的年岁都不曾存在。只那一瞬间贺景泠就觉得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他自私冷血杀人如麻,权衡利弊之间算尽天下人心?,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心?如顽石,却因为一句“怎么变成这样了”差点丢盔弃甲。
贺瑶华什么都没说,提着食盒走?上前来:“知道你喜欢吃枣花酥,我做的可能没祖母做的好吃,你要尝尝吗?”
贺景泠微不可见点了下头,见他没有?伸手,贺瑶华直接喂到他嘴边,贺景泠张嘴咬了一口,在两人注视的目光中眉头一皱,有?气无力地说:“贺瑶华,你下次还是不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