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那?人当年是?兖州来的, 从小就被当地称作神童, 一路考到会试的时候也才十五岁, 历来春闱坊间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好事者会私下设局,当年云袖坊赌局中他的最被看好的状元郎人选之一,当时连云袖坊的老?板也押了他, 结果最后他连殿试都没有进, 为此在祈京闹了好大的笑话,”一个知道一些缘由的长衫男子道。
“照吕兄这么说?, 那?霍子犹是?觉得当年科考之事其中有假,而造假之人就是?他今日状告的三部尚书?”见?男子这么说?, 最开始谈及此事的青年凑上前来,有些唏嘘叹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他这竟然?一下告了朝廷三个大官,也是?前无古人啊,不知那?举子家中是?做什么的,为何突然?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来?”
被叫做吕兄的人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你有所不知,那?举子家中贫寒,后来陛下大赦天下加开恩科,他又接连考了两次,当时世人都笑他痴心妄想,后来祈京更?是?查无此人,想来是?无颜再?待下去?离开了这里,今年也没见?他参加春闱,都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现在突然?出现,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
“按照吕兄的说?法,这人才学?过人却屡试不第?,突然?消失几年现在一回来就状告朝廷命官,这其中当真有什么猫腻不成?”
“若是?没有,他一个平头百姓敢这么和官府作对?可?话说?回来,就是?有,他又凭什么敢和官府作对,听?说?今晨京兆尹当庭审案之时他说?出此事立刻就被喝断,他也被京兆尹关进了大牢,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众人一阵唏嘘,其中一人不确定道:“你们说?,若此事为真……朝廷之上……我们还能?谁可?信?”
他这话一出席间一阵沉默,最开始那?人嗤笑道:“这件事官府极力想要压制,可?今天早上在场之人众多,早就走?漏了风声,国子监的学?生都是?未来国之栋梁,未来仕途被有心之人左右,他们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谁也不想自己苦读数载最后为他人做嫁衣,如今国子监的学?子闹了起来,天子学?子也会闻风而动。”
本来只?是?单纯看热闹,可?说?到这里,朝廷扑朔迷离的态度让他们心中也都对此事信了七八分,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凡有一点不实,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穷举子也不会毅然?决然?做出这种掉脑袋的事。
此事在街头巷尾已然?传开,朝廷就是?想要压下去?也无济于事,只?是?不知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之策安抚天下文人士子。
年尾将至,庄重巍峨的皇城被白雪覆盖,风雪萧索,天地间一片肃然?。
站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太监纷纷目不斜视,缄默垂首。帝王雷霆之怒,谁也不敢轻易去?触霉头。
李叔同跪在下方,丝毫不慌:“父皇,这件事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是?有人蓄意陷害儿臣,那?霍子犹不是?是?个微不足道的读书人,屡试不第?心生怨愤被人利用而已。”
李牧宽大的龙袍下身形瘦弱,顽疾多日来未曾好转导致他的身体越发虚弱,两颊凹陷,满脸病态,因为勤于政务,尽管身体抱恙也不肯放手丝毫,以至于如今病情不轻反重。
听?见?李叔同这么说?,李牧冷眼看着他,冷声道:“陷害,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朕不知道?齐王是?怎么死的?你做了什么朕要是?追究下来你死一万次也不足惜!吏部礼部对你唯命是?从,齐王之事你在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轻飘飘几句话,让李叔同表面的温和伪装几乎维持不下去。
“平时里只?要没有做的太过分,你做的那?些事朕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外面成什么样子了?大齐建朝几百年来闻所未闻,不过短短几日,落榜举子集体状告当朝命官,闹得满城风雨。此事若是?没有人知道也就罢了,可?现在天下文人学?子都看着朝廷,那?徐安赵无端,还有宋进桓,哼,你做的好事!”
“父皇,您这么说?,难道儿臣今日不是?您纵容的结果吗?我不过一个宫奴之子,比不上四哥出身世家大族,您想要平衡诸皇子间的势力,任由我结交朝臣和四哥分庭抗礼,怎么现在倒成了我咎由自取了?”
李牧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李叔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顿时只?觉气血翻涌:“……你干什么?”
李叔同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李牧前面,道:“父皇,这么多年您捧着儿臣和齐王相争,又立资质平平的李长泽为太子,您忌惮高家,苦心孤诣这么多年将他们一网打尽,嘴里说?着我是?您最宠爱的皇子,那?您为何还要要把紫阳送到我身边监视我呢?”
李牧没想到李叔同会突然?质问他,拼命咳嗽,指着他道:“你……”
李叔同垂眸看着李牧面前的那杯茶,轻言细语道:“明皇叔狼子野心,父皇,您是老糊涂了吗?不想着怎么赶紧除去?他,为了您所谓的名声,任由儿臣被奸佞污蔑也无动于衷,明明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所以……所以你对外所说?……紫阳难产而亡,一尸两命,是?你做的手脚?”
“父皇,儿臣留她许久,任由她肚子里的野种长那?么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牧猛地咳嗽起来:“放……放肆!”
“比起父皇您做的一切,儿臣有过之而无不及,父皇重病,当好生修养,朝中之事,父皇就不必操心了。”
刘盛宁在外面提醒道:“殿下,明王就要到了。”
李牧双目赤红地盯着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面前的茶杯,怒不可?遏:“逆子……你敢下毒……你……”
李叔同笑道:“儿臣岂敢,父皇放心,李珩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儿臣只?是?想替父皇铲除奸佞,这也是?父皇您的夙愿不是?吗?先皇有二十三个皇子,最后除了现在坐上皇位的您就只?剩下睿王叔和明王叔了,您不想被世人诟病赶尽杀绝,那?就儿臣来替您做了。”
“王爷可?终于来了,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刘盛宁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
牢房中血腥味太重,林野习以为常示意下属打开铁门,铁门一经打开,里面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下属率先进去?探了探在靠在墙边的人的鼻息,对着林野点了点头。
“你先出去?。”
墙角浑身是?血的人眼皮微不可?见?动了动,他没有睁开,气息微弱地勾了勾嘴角。
“你笑什么?”
贺景泠的手臂早已疼得没了知觉,无力的垂在身侧,他闭着眼,费力舔舐了一下干涩的唇瓣:
“指挥使?深夜到访,是?想明白了?”
林野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臂,眼底没有丝毫动容,问:“你认识霍子犹?”
”不认识。”
“回答的这么干脆,我现在更?相信我的直觉了,十日前一个落榜举人当堂状告朝廷命官徇私舞弊,然?后几日之内此前数年里落榜举子聚众闹事,公?然?和朝廷作对,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朝廷无法不得不重视起来,派我详查。”
贺景泠:“原来指挥使?这些日子是?在忙这个,查出来什么了吗?”
林野只?道:“确有此事。”
贺景泠:“可?这些与我何干,指挥使?,我进这邺狱,已有月余了吧。”
林野道:“你几次三番插手朝廷中事,故意对外大肆传播何升与你的关系以蒙骗世人,世人皆以为是?你依附何升,可?我看来,应该是?他听?命于你才对。”
鲜血糊住衣物,轻轻一动麻木的手臂瞬间便是?撕裂入骨的疼,贺景泠煞白的脸上肌肉都在颤抖,他终于睁开眼睛,满是?血丝的眼中带着一丝嘲讽:
”林野,听?说?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吗?既然?你这么聪明什么都被你猜到了,杀了我就是?,你怀疑何升,怎么不抓他?羽林卫抓人不是?不需要证据吗?告诉你又何妨,其实你猜的都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我贺家落得如此下场,是?自食恶果,可?这里面也有皇帝的猜忌,朝臣的算计,贺家不过是?他们青云路上的垫脚石,是?他们扶摇直上的登天梯,我便是?要一雪前耻,搅乱这大齐,你又能?奈我何,杀了我吗?”
“你敢杀我吗?”贺景泠声音极轻,却也极其笃定,“林野,你这个人一心效忠大齐,只?要为了大齐什么事你都做的出来,身负骂名无数,看似无欲无求,可?你在你效忠的陛下眼中不过是?一颗可?堪一用的棋子而已。
“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还记得你十五岁在街边乞讨的模样吗?那?个给你麦饼,一句话就把你送到禁军去?的人是?谁还记得吗?”
林野静默许久,才在贺景泠的注视下道:“当然?记得,是?乔装出宫的太子。”
林野对他用刑,却不敢真的让他死在牢中,派人给他治病,贺景泠这么说?也不过是?试探一下,林野的反应更?加应证了他心中的想法:“在你眼中,太子风光霁月心怀天下,为了追随他你努力上进,一路摸爬滚打走?到如今的位置,是?想报当年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