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随意而友好,谢汐楼欣然答应。
院子不大,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角落堆着石磨和木桶,是用来做豆腐得工具,院中有一棵石榴树,树冠上还挂着零星几朵未来得及凋零的花。
叶芹儿忙不迭为众人盛了水:“寒室陋舍,没什么可招待的。”
陆回接过碗捧在手中,没有动作。谢汐楼大口喝完,称赞道:“水能消暑解渴,是最好的招待。”
叶芹儿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只要能帮的,我都会尽力帮。”毕竟是三娘的朋友,全当替三娘照顾她。
叶芹儿捏紧衣角:“你在益州的这几日,听过我的传闻吧?”
谢汐楼胡乱点头,看着她耳边丝丝白发,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传的都是真的,我确实等了李郎十年。最初几年,三娘劝我不要等待时,我尚能寻得借口搪塞过去,但几年后,有从华京返乡的人告诉我李郎另娶他人,我渐渐开始信了。”
过往的回忆如刀子,再次割开叶芹儿寸寸肌肤,让她从未愈合过的伤口愈加鲜血淋漓。谢汐楼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看着她正值壮年,却沧桑如暮年的眼神,有些难过。
“你可曾想过,亲自去华京一趟,与李全当面对峙?”
叶芹儿摇头:“我不相信李郎会另娶他人……又或许是我怕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总想着,万一我离开益州,一来一往几个月,这期间李郎回家,寻不到人,又该怎么办?况且传回消息的那人说,李郎娶了高门贵女后,便搬入很大的宅子,出入均被层层侍卫仆役包围,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就算我去了,又如何靠近呢?”
虽然觉得出错的可能不大,但谢汐楼还是问了一嘴:“也就是说,那人也没与李全说过话,没近距离确认李全的样子。会不会是认错了人?”
“那人虽没瞧清楚样貌,但托了京中好友打听,说这人是青岩书院的学子,出身益州,名唤李全。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同名,同籍,还有相同的经历呢?”
谢汐楼本是随意问几句,没想到听到的故事越来越稀奇,处处透着古怪。
叶芹儿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铜梳,喃喃道:“李郎走前,买了两把铜梳,刻上了我二人的名字,我的这把上刻的是一个全,他的那把上留着一个芹。他曾说,这梳子便是我们二人的信物,等他回益州,定会带着那把梳子上门提亲……姑娘身份尊贵,不日便要随琰王殿下去往华京,今日我想将这梳子交予姑娘,求姑娘帮我寻李全的下落。无论他另娶他人,又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只想求一个结果。”
谢汐楼垂眸盯着眼前的梳子,半晌没有动作。
陆回伸手将梳子抽走:“本王替卿卿接下了,若有消息,会遣人传信给你。”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具,“无论好坏。”
叶芹儿明明在笑,双眸却渐渐起了水雾:“如此,多谢殿下,多谢姑娘。民女在益州静候二位的消息。”
第52章 婴儿哭1女侠
寅时一刻,城门开启,谢汐楼一行人趁着天色未大亮,骑马潜入最繁华的都城。
沿街商铺大多还未开门,只有街头巷尾几家朝食摊散发着香气,谢汐楼瞧见那热乎乎的汤水,翻身下马,嘟嘟囔囔道:“不走了不走了,我要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七月酷暑,纵使骑马赶了一夜的路,身上沾了些寒气,又哪里需要热汤暖身子?
堂木耐心劝道:“再行两刻就能到王府,府中知晓咱们今日到,早就备好吃食,定比这里的好。”
“你们回去吃就是,我又没拦着你们。”谢汐楼找了个空位子,毫不在意肉眼可见的油污,一屁股坐下,“阿伯,来份馎饦,再来俩面油饼!”
“好嘞!”
谢汐楼豪气万千:“要吃什么你们自己点,今日算在我的账上。”
纸镇正准备讥讽两句,余光瞧见他家主子翻身下马,赶忙噤声。堂木先一步取了干净的汗巾将板凳表面擦拭干净,忍不住皱眉:“都是陈年油污,擦不干净。”
纸镇翻了个白眼,对他的行径很是不屑:“在益州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讲究?”
“在外不讲究是与民同乐,在华京讲究是要维护皇室尊严,你懂个屁。”
谢汐楼嗤笑:“就咱们几个这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还有什么颜面可维护?我就不懂了,都快到华京了,为何要弃车骑马?还要日夜兼程?早知道随你们回京这般辛苦,我还不如隐姓埋名浪迹天涯呢。”
那日陆回接下叶芹儿的铜梳后,并未强迫她同回华京。谢汐楼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终还是决定与陆回同行,一则确实怕姜家联合周家伺机报复,二则为定魂玉。
益州案告破后,那块玉又变了。从最初的洁白无瑕,到隐约可见零星红纹,再到如今整个底部赤红如血。
她隐约觉得此事和她连破两桩大案有关,却摸不着头脑,只能去太川寺一趟,寻老和尚问个明白。
既然早晚要来华京,何不跟着陆回一起走?既安全,又省盘缠。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益州离开,时而乘船时而乘车,快到华京时,陆回带着左右护法和谢汐楼,四人脱离队伍骑马赶路,自此开始风餐露宿的日子。
堂木不愿陆回被误会,认真向谢汐楼解释:“接到消息,官道上有人埋伏,具体位置、伏击人数却是不知。琰王府仪仗太大,容易被发现且不易防守掩藏,为了保证殿下和姑娘的安全,只能提前脱离队伍,方能保万无一失。”
谢汐楼挑眉:“懂了,你家王爷仇家多,谁都想要他的命。”她凑近陆回,笑得不怀好意,“我说,殿下,你活得累不累啊?”
陆回闭目养神,懒得看她:“只要能活着,何必在意累不累。”
这句话似有深意,谢汐楼突地生出一种感觉,她好像摸到陆回某个秘密的一角。
正犹豫要不要趁他疲惫松散多问几句时,店家将吃食端上桌,谢汐楼瞬间将这些琐事抛到脑后。
热汤鲜美,面油饼松软,比前几日啃食的干粮好吃太多。谢汐楼大快朵颐,用完时天色已然大亮,她将背在身后的帷帽取下,站起身道:“谢殿下多日来的照拂,既然到了华京,我不便多打扰,就先告辞了。”
陆回接过堂木手中的帕子,慢条斯理擦净手指上沾染的油污:“用完便弃,谢姑娘好谋算。”
谢汐楼挠挠头,讪笑着辩解:“这不是顺路么,殿下也不会乐意看一个可怜人在去华京的路上命丧荒野吧。”
“谢姑娘就这么确定,在华京用不到本王么?”陆回将帕子递还给堂木,“还是你以为,在华京无人敢伤你?”
谢汐楼眨眨眼睛:“我一直听说华京的治安是最好的,难不成有人会在街上将我掳走?”
“华京是天子脚下,亦是周相一党的老巢。你若在这里与他对上,能保你的只有本王。”
好大的口气!
二人离得很近,陆回微微仰头看着她,双眸清澈映着谢汐楼的小小身影。他不等谢汐楼反应,起身向马匹走去。堂木将银铤拍在桌上,紧随其后,无一人等她。
谢汐楼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小跑着追上去:“殿下说的对。我想了想,太皇太后不是等着见我么?我怎能抗旨不尊呢?我当然要与你们同去,才是臣子本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