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伺候他的元禄这回没跟来,水漾绿漾又不在屋内,他也不大愿她们跟进来伺候,是以,这种小事便得霍砚亲力亲为。
白菀跟过去,见霍砚慢悠悠地添水研墨,执笔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菀字。
这是她头一回见霍砚写字,陡然惊觉,他的字矫若惊龙,一撇一捺极具风骨,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师指点。
见他真在写字,白菀犹豫了片刻,又问了句:“我真的走了?”
霍砚侧眼乜她:“娘娘再不走,咱家可就反悔了。”
白菀下一瞬便笑起来,眉眼弯弯,柔若春水。
她去将火红色的狐裘取来,扬手往身上披。
偏狐裘宽大,有些沉,白菀一直拗不过手来。
霍砚抬起头时,便见白菀抓着系带,整张脸皱成一团,正和狐裘斗智斗勇。
他搁下笔,走过去替她将狐裘披好,拉起垂在后面的兜帽罩在她脑袋上,低声道:“该使唤人时却偏想着自食其力。”
白菀仰起脸看他,他指尖正绕在系带上,将坠着两团雪白毛绒球的系带,系成一个漂亮的结。
鬼使神差的,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落下一个浅吻,不等霍砚拉她,迅速转身推门出去,兜帽上的狐耳轻颤,裙摆飞扬,划过一道艳丽的弧度,留给他一抹如花笑靥。
霍砚一直看着她走出去,才另取了张信纸,执笔写信。
白菀一推门出来,便被灌了满脸寒风,方才她信口一说,竟没想到外头雪当真越下越大,朵朵鸭绒似的雪漫天飞舞,被寒风裹挟着朝她扑面吹来。
水漾迅速撑开油纸伞,将大半风雪挡在外,白菀一边走一边好奇的打量着竹楼,这还是她三日以来,头一次踏出房门,才有空瞧一瞧居所的环境。
她沿着回廊走了一圈,整个三楼都被打通,做了寝房及盥室,没什么可看的,便顺着旋转的竹梯向下,往二楼去。
相比三楼,二楼要更宽敞些,辟出了三间房,近楼梯的第一间是书房,白菀翻着看了看,里头的杂书典籍一本没有,全是手抄的佛经,瞧纸上虽有些稚嫩,但仍初显风骨的字迹,应当是霍砚抄的。
他这样的人,信佛?
白菀皱了皱眉,静渊住持才说过,霍砚不信神佛。
可那又为何,这里会有如此之多的手抄经文,上面字迹工整无一错漏,连书页都保存得极好,可见抄书人之用心。
他也曾心怀期待是吗,只是无人救他,无人能救他,只能任由自己坠落深渊,再带着一身血仇爬回来。
她悄然关上书房门,继而推开另一间,这是一间演武室,里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无所不有。
白菀摸着正中漆绿的圆柱上,已经斑驳,但仍旧清晰可见的各式痕迹,不止圆柱,周遭的墙上也是刀痕深刻。
她甚至能想象到,十岁的霍砚,已经初见风姿,家破人亡也没能折断他的脊梁,他仍满怀希望,伏案一字一句,无比虔诚的抄写经文,后来他发现,不管他多么虔诚,怜悯众生的菩萨永远不会对他施舍悲悯。
他不再抄写经文,执起刀剑,比照着武籍,一招一式,一刀一枪,踩着累累血骨,重新攀上顶端。
白菀没有再推开另间房,转身往外走。
“娘娘,我们去哪儿?”两个漾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白菀走出竹楼,站在雪地里仰望着三楼紧闭的门扉,她守了许久,等到手脚冰凉,也没等到那门再开。
她垂下酸痛的脖颈,对水漾道:“晓得怎么去镇国寺吗,带我去瞧瞧吧。”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一直紧闭的房门,无声敞开。
一身绛紫色衣衫霍砚,居高临下的望着雪中那一抹红。
她就像一团火,让他这潭死水再度沸腾。
第39章
白菀由水漾两个领着, 从后山门进入寺中,穿过一条栽满青竹的小道,道上积雪落了一层又一层, 踩上去咯吱作响。
她今日特意穿了柳氏新制的鹿皮小靴,靴上缀着银链相接的铃铛,行进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越往寺中走,香火气越发浓郁,人声渐响。
镇国寺不愧是大楚香火最鼎盛的佛寺, 哪怕这大雪连天, 前来求神拜佛的香客仍旧络绎不绝。
穿过鳞次栉比的佛殿,白菀远远便瞧见高耸伫立的灯楼, 灯楼侧, 是一棵枝繁叶茂, 树干粗壮的榕树, 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带, 正迎风招展。
白菀亦不信神佛,于她而言,求神拜佛不如拜自己, 但她至今也不知道, 究竟是谁将话本交到她的手上, 于她而言, 这是莫大的恩惠。
她就近在一处佛堂上了香, 继而往灯楼去。
越靠近灯楼, 便能瞧见榕树下围着不少人, 有的手上拿着红绸带, 有的试图将红绸扔上树顶,有的正垫着脚将绸带系在树枝上。
白菀走得近, 身侧恰好有人要系红绸,一枝树桠被拉拽得垂落在她头顶,支掉了她头上的兜帽,落了她一头雪。
绿漾连忙上来帮她拍雪,白菀反倒不急,伸手将枝上的红绸带拿起来看。
这条绸带颜色鲜艳,墨迹清晰,瞧着应该系上去没多久,只是绳结已经松散,几乎摇摇欲坠。
“愿弟弟早日归家”
红绸上字迹娟秀,显然是出自姑娘之手,只是结尾的落款,吸引了她的注意。
落。
桑落?
白菀捻了捻粗糙的红绸布,暗揣应当不会这么巧。
“施主可要许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