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看小轩戴足链。一双金棕色的脚,在灯影下曳曳摇摇,像夕阳里的芦苇荡。
可一想到这背后是讨好与勉强,再美的景也血淋淋起来。芦苇荡变成医疗用的黄色垃圾桶,扔着粘满碘伏和血渍的棉片。
他从阳台找了个纸盒子,把那些道具都收了。又从衣柜深处掏出个木盒,抬开锁,里面是一些有关段立轩的零碎。
从枕巾上收集起来的毛发。剪指甲时嘣到他腿上的月牙。随手写给自己的便签纸。蛀掉的半个智齿,还有几张高价从二丫手里买来的老照片。
他一样一样地检查过去,像是守财奴在清点着自己的宝物。末了从怀里掏出小账,又从头到尾仔细翻了一遍。
想当初他创造小账的目的,无非两个。
一是管束。开颅的大伤,一生都在康复的路上。只有杜绝一切慢性坏习惯,才可能高质量地活到老。
二是试探。人是他主动追来的,难免患得患失。他从这些印章里汲取安全感,来日常确认自己的地位只有段立轩爱他,才会任他予取予求。
段立轩只知道自己爱陈乐乐。却不懂没有底线的爱,就是在赋予对方支配自己的权利。而在人与人之间,这种权利非常危险。
如果遇人不淑,无异于一场浩劫。最后落得人财两空不说,还会失去信任和爱人的能力。
就算是遇到良人,也未必皆大欢喜。因为支配权一旦碰上爱情的阴暗面,会逐渐变质为精神上的虐待。那是连陈熙南都未曾察觉到的,以爱为名的虐待。
一个不停要,索取无度。一个拼命给,掏空底线。本是一场甜蜜的爱情游戏,不想却以其中一方的崩溃落幕。
小账上昨天的折痕还在,刀疤似的横贯着。陈熙南抚着纸页的伤口,心里也一牵一牵地疼痛在崩溃以前,到底勉强了自己多少回?太好面子的人,磨一磨就松了口。也许一念之差,就强迫自己做了讨厌的事。
他把小账一同放进木盒,又把木盒放入纸箱。定定看了一会儿,用胶带封了口。伸直胳膊往里一推,箱子就隐入了层叠的衣袂。
他锁上了小账,重新置办了一本大账,挂在卧室门上。虽说依旧是让段二爷盖戳,但意义大不同以往。
比如陈大夫写,一起去法国吧。段二爷看到后,盖了个哭脸印章,意思自己不去。
陈大夫又写,不喜欢孙二丫离你太近,他看起来有点变态。后边还是个哭脸印章,表达你B事儿真多。
陈大夫再写,下回能坐我脸上吗?(非常期待同意)。这回居然跟了五个哭脸印章,翻译成文字大概是:滚你妈的蛋。
对于大账,段二爷积极得空前绝后。天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翻账,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否决的。
要是没有更新,还会去催陈大夫:“哎,你今儿咋不写了?”
陈熙南正对着镜子剃须,哀哀地叹了口气:“写什么啊。左右你也不同意。”
“那你不好写点儿我乐意的?”段立轩敲着门,亮起嗓门提醒他,“比如说明儿去吃铁板大鱿鱼。”
陈熙南噗嗤一声笑了,低头洗着脸上的剃须泡:“二哥想就写上吧。”
“我写?你肯定不答应。”
“诶,那可不一定啊。”
陈熙南擦干净脸,清清爽爽地走出来。看见段立轩正拿着笔,趴在门上认真地写。穿着条扎染的阔腿裤,耷拉下两道长飘带。两腿交换着重心,两条带子也跟着一晃一晃。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下巴撂在段立轩肩膀上:“二哥这字真好看。像甲骨文。”
“你也没好哪儿去嗷,像他妈的鬼画符。”段立轩写了一半,偏过脸问他,“哎,你下周有时间不?跟我去个地方。”
陈熙南扯着裤子上的飘带,啵啵地亲着他耳后:“去约会啊?”
“算吧。”
“好啊。去哪儿?”
“我新盘了个店,搁金门湾斜对个儿。他妈找人看,说风水不太好,是‘四鬼抬轿’之地。你跟我去住一宿,破一破。”
“为什么?我长得辟邪吗?”
“你不姓陈么?姓陈,腚也沉。往哪儿一坐,踹都踹不起来。”段立轩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搁屋里一躺,八个鬼都抬不走。”
陈熙南呵呵地笑起来:“倒是头一回听这种破法儿。”
“你到底去不去?”
“当然去。咱家小地主又盘了个什么店啊?”
段立轩手里有四家店。高档火锅城‘蜀九香’,水疗按摩馆‘和养轩’。挣平事费的‘慈怀素斋’,还有倒腾玉石的‘珍珑八宝’。五大金刚平时在各个店里坐镇点卯,段立轩没事去转悠一圈儿。
“水疗馆不咋挣钱,正好兑了,换个茶楼送你。”段立轩拍了拍肩上的小白脸,“你爹妈岁数大了,往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给你现钱呢,我怕你心里头不好受。给你个门脸儿,挣多挣少的,都算你个人的进账。往后有用钱地方,你也不用跟我开口。哎,正好这两天我想了个名儿,你看看好不好。”
他说着,在大账的边角写下歪歪斜斜的三个字:悠南山。
陈熙南呆看着那三个字,没能说出话。照着段立轩的脖颈咬了一口,又把脸拱了进去。隔着一层软绒绒的毛线衣,窸窸窣窣地哭了。?
◇ 第77章 和鸣铿锵-77
阳春四月,燕郊大地。融化的不仅是冰雪,还有秋裤。
“破烂儿别带了。出去给咱国丢脸。”
“巴黎现在还冷着,湿度也高。要得了关节炎,以后没法抱二哥上伦敦。”
段立轩脸一红,踢了他屁股一脚:“滚你妈的。”
陈熙南差点被踹进箱,手上还紧紧捏着小黄人秋裤。从裤脚卷起来,一点点塞进行李的空隙。
段立轩嫌弃地撇撇嘴,妥协道:“行,带吧。起码搞不了破鞋。”
“为什么?”
“还为什么,谁看着能不萎啊?我他妈也纳闷儿,你都从哪儿买的这些B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