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念双点了点头,接过关寄舟递来的打湿的锦帕,一点一点的擦拭着沈听肆脸上的血迹。
擦干净血迹,换上崭新的衣裳,沈听肆看着终于体面了起来。
“多谢关大人了,”念双擦干了眼泪,只不过眼眶还有些微红,“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我收敛了主子的尸骨,再去朝堂,说不定是要受人排挤的。”
“倘若日后当真如此,关大人……你可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关寄舟直视着念双的双眸,没有半分的躲闪,他坚定,且确认,“绝不会后悔。”
“念双在这里替我的主子谢过关大人了,麻烦你至今也是十分讨扰。”念双扯过一张薄被盖在了沈听肆的身体上,主子的身子骨越发的差劲,深秋的天气又这么冷,得盖个被子,让主子暖和一些才行。
“主子的尸身念双会带走埋葬,关大人,就此别过。”念双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右手伸出,掌心向上,全然一副要让关寄舟此时就离开的打算。
“陆相……要葬在何处?”关寄舟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乞求的感觉询问念双,“最起码告诉我陆相的埋骨地,日后也好去祭拜他。”
“不必了,”念双直接拒绝道,“主子喜欢安静,他不希望自己死后还会有太多的人去打扰。”
“怪我……都怪我……”铺天盖地而来的悔恨,都几乎快要将关寄舟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他站在那里,惶惶不知所措,絮絮叨叨的说着,“陆相胸中有丘壑,深谋远虑,从不是一个贪污弄权的奸佞,可这世间所有人都是愚蠢至极,包括我自己。”
“我们眼盲心盲,一叶障目,看不清楚事实的真相,只瞧着眼前的那一亩三分地,自以为自己惩治了坏人,可到头来,陆相死后都还要背负千古骂名!”
“甚至连一个埋骨之地都无法让人知晓,连去祭拜,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屋外落叶飘零,一墙之隔的院外长街上,时不时有百姓走过,吵吵嚷嚷,热闹非凡。
他们欢呼,他们喜悦,骄奢淫逸的皇帝倒台,卖官鬻爵的奸相身退,专擅弄权的太师死去。
他们的未来,光明又灿烂。
他们的前路,宽敞又平坦。
只有沈听肆一人,背负着万般污名,哪怕至死,都是所有人眼中的大奸臣。
关寄舟的心却好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大片大片的倒灌进来,冻得他心脏都几乎快要停止了跳动。
“陛下他……怎么能下如此狠手?”
到最后,关寄舟甚至有些怨恨起了解汿。
他怎么就那么狠,连一个全尸都不肯给沈听肆留下。
“不,”沉默了许久的念双在此时开了口,“这是主子自己的选择,别说是车裂,就算是凌迟,主子也甘之如饴。”
“甚至主子他……也从未怪过陛下。”
不仅不怪,还隐隐心疼。
虽然对主子来说这一切都是计谋,可在解汿的视角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经历过的那些痛苦和绝望,也全部都是真的。
念双微微叹了一声,“关大人,你能否答应我,不要告诉陛下这个真相?”
“主子怕他……接受不了。”
关寄舟整个人仿佛是坠入了深不可测的无尽深渊,直直的坠落下去,直到黑暗彻底的将其掩埋。
“咚咚咚”
周边万物乃至所有的声音都好似在这一刻寂静了下去,只剩下关寄舟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跳动着。
一声声的心跳不断地敲击着关寄舟的耳膜,但不同于如此鲜活跳动着的心脏,关寄舟的心底却是一片幽冷孤独的死寂。
他仿佛是石化了一般的呆愣在原地,久久都不曾有过任何的动静,“我……”
“对不起……”
“我做不到。”
他无法忍受。
他可以理解,新帝登基需要声望,他也可以理解,在天下百姓面前隐藏这个真相。
但他无法接受解汿对此一无所知,轻松快活地,过着往后的日子。
解汿该和他一样,和他一样的痛不欲生,和他一样的痛苦煎熬!
念双摇头,“都可以,你从未做错过什么,主子也从未怪过你,你也不必说对不起。”
“主子病了,病了很久,”念双惨然一笑,“就算没有今日,主子也活不下去了。”
念双的话语宛如大山一般重重的砸在了关寄舟的心头,砸的他呼吸微滞,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那一日,我瞧见了,”关寄舟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神情悲痛万分,“就在……陛下被流放的那日,我躲在暗处,瞧见从城外回来的陆相吐了血。”
“似乎是从那一日开始,陆相的身子就越发的不好了。”
“所以,就当是主子提前解脱了吧,”念双扯动嘴角,挤出一抹满是苦涩的笑容来,“他为天下的百姓付出了太多,也背负了太多,就让他安安静静的,不被打扰,可以吗?”
关寄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垂下头,高挺的鼻梁上划过一道晶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如果这是陆相的遗愿的话,我尊重他。”
他最后再看了沈听肆的面容一眼,牢牢的将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面。
关寄舟想,他恐怕这一辈子,都无法再忘怀了。
念双将关寄舟送到了小院门口,“关大人,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