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遗体在医院,程澈正要说话,程士国忙不迭答应:“走,爸带你去。”

话落,他一把将程轻轻带着赶往楼下。程澈虚虚握了下手指,眉眼转瞬间变得凌厉。

两人从医院回来后,程轻轻有点高烧迹象,小脸红热滚烫,水瞳失去光泽,看着宛若凋零的暮秋。翌日去医院挂完药水后,还不见好转。程士国不免着急,老家有种说法,人去了后,会留在最喜欢的人边上不肯走。张奶奶喜爱轻轻,极有可能是舍不得她。程士国念叨要去弄个什么偏,打电话四处问人。

程轻轻困乏疲倦,恹恹缩在被子里,迷糊说着让程士国不用费心思弄偏方。声音愈来愈小,眼皮很快黏在一起。

醒来时家里没人,倒是隔壁张奶奶家门户大敞。她脚下虚浮,顶着苍白的脸走过去。客厅里异常干净整洁,连老人家的旧物都被细心裹好,陈旧褪色的瓷砖擦得光可鉴人。卧室哐当几声,程澈从里头抱了个竹筐出来。

“哥哥。”她愣愣叫人。

“好点没有?”

“已经退烧了。”

程澈将竹筐里的玻璃碎片推到一边,“爸见你还没醒,刚去了李叔家。冰箱里有饭菜,回家热着吃。”

她抿了抿唇,长睫垂下,手扶着剥皮的立柜继续往里走,“我有话跟你说。”

“先去吃饭,”程澈转身把数张报纸叠在一起,老人故去,家里要清理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不急这一会。”

程轻轻余光瞥了下逼仄的楼道,踟蹰片刻,摇摇头,“还是现在说吧。”

“这儿不方便,”他紧着眉,顺势拿起纸包要出门,,“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程轻轻双手悄悄攥紧,强迫自己不许后退,“哥哥,我。”

“程轻轻!”程澈赫然转身,眼底的阴鸷一闪即逝,面色仍旧温和,“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这会说吗?”

“是。”她高热初愈,脸上褪去往日狡黠灵动的神采,单薄缥缈得好似一缕烟,抓不住,摸不着。

程澈心口微窒,喉结动了下,“明天再说,先去吃饭。”

“哥哥,”她似等不及般抢先开口,好像错过这个机会,便再也不会有道歉的勇气,“过去是我不懂事,总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你身上。为了一点私心,别人送你的东西,我想尽办法偷偷扔掉,还一次次逼迫你做你不愿做的事。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是大错特错。”

她双眼深深望着面前的男人,那些亲昵的,自认为甜美的过往,不过就是哥哥迫于无奈对她的妥协。就像骗子用手段自欺欺人,错误的求证方式,当然只会得到错误的结果。当时她不也怀疑,哥哥的约定或许就是他的拖延之辞。不然为何这么久以来,总是她一味威胁逼迫,从来也不见他主动索求。

只要一想到给哥哥已经造成的伤害,和未来许许多多未可知的后患,程轻轻便会生出无限悔意,干哑低迷的嗓音哽如断珠,渐渐语无伦次,“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给你惹麻烦,更不会要挟你逼迫你,做那些你不愿做的事。哥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眼泪簌簌,纤弱的肩膀隐隐颤动,下一秒便将碎裂。程澈胸口原有一团火,从那张纯情浪漫的照片开始,它怒然灼烧了整整一个夜晚,将身上皮肉炙烤的鲜血淋漓。可当程轻轻站在那儿,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每一个眼神都像在哀求他“哥哥我错了,放过我吧,我只想和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时,一股莫大的荒凉和无力顷刻将他覆灭。

一切错误的开始,她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求过他。程澈抓住纸包的指骨猛地用力,登时凸起白骨,浓黑的睫毛掩盖漆瞳下所有情绪,脸上诡异得平静。

程轻轻哽咽着凝望他,看吧,哥哥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已经等这一天很久, ? 他终得到解脱。都是她害人不浅,竟然如今才发觉。

“哥哥,”程轻轻挪动脚步,仅有半尺就能碰到他,却被地面的行李袋和纸箱挡住去路,“你会不会怪我?”

她一时兴起地要,猝不及防地扔。象是天真又残忍的小孩子,小孩子最容易遗忘,最擅长喜新厌旧。若是当真,等同被她肆意愚弄,他可以报复,可以强迫,按她的性子,或许早早打算引颈受戮。若是不认真,这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但留下的人,如今为何感到如坠深海渊崖?

程澈顿了顿,触及程轻轻小心翼翼的眼神,他单手插兜,走到纸箱另一端,浅声说:,“会。”

音落,程澈的指尖贴上她的脸颊。

0030 030

程轻轻听到程澈肯定的回答,眼眶嵌着的两颗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盯住他,惴惴泣声:“对不起,哥哥,只要你能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是。”

程澈定定目视着程轻轻,指尖依着她苍白的脸颊缓缓摩挲。一道光斜斜劈进来,小姑娘眼中对他的信任一览无余。她笃定这个叫程澈的人,不会伤害自己。

不会吗,她凭什么这样肯定?他涩然轻笑一声,手指微微用力一拧。

“好了。”

程轻轻脸颊被拧得生疼,湿漉漉的眼睛讶然瞪大。

“原谅你了,”程澈垂下手,下颌太过紧绷,连点温和的表情都扯不出来,“可以去吃饭了?”

程轻轻摸了下脸颊,仿佛要将那里最后一丝熟悉的触感记在心里。她破涕为笑,点点头,走到门口时回身说:“哥哥以后一定会很幸福。”

“轻轻。”程澈叫住她,身形未动,目光幽深如寒潭。

“嗯?”

“别忘了,好好保护自己。”

程轻轻强撑欢笑,“哥哥知道,我很厉害的。”

哥哥,不要再留我了。她已撑不住内心翻涌的悲伤,说完佯做轻松地走回家,逃也似地跑进卧室关上门。背抵住门板,一寸寸滑坐在地,双手死死捂住嘴巴。

最后哭五分钟,程轻轻,从今以后你要记得遵守诺言。

对面砰地一声关门,程澈眼皮跳了下。冬天的晴天也是冷飕飕的,老房子里没有暖气,后背遭寒风一扫,连流出的血液都是冰冰凉凉的。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左手。

小小的玻璃碎片插进掌心,鲜红的血徐徐洇进掌纹,顺着纹路蔓延而下,凝成血珠,一颗颗砸地。

胀闷的肺腑如同在嘲笑他的侥幸,你是不是也妄想用伤害自己,从她那里换点什么?

别他妈犯浑,程澈。

她要干干净净的往前走,年少荒唐,应该彻底消散。

*

程士国还真弄到了个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拿去放在程轻轻枕头底下。晚饭前,程澈给他打来电话,队里安排值班,他这几天都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