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轻轻趁家里没人,给程默默打了个电话。
“你说小叔的病?”程默默自上次李峰出事后,对程轻轻是又爱又恨,说话时个头都短了三分,“那得问我妈才知道,你等等,我先给她打个电话。”
她才不管程轻轻怎么拐弯抹角问这儿来了,反正这小恶魔永远都是一出一出的戏。过了十来分钟,程默默给她打过去。
“我妈说,小叔刚出国就病了一场,外面医药费贵,没舍得看病,自己买药吃好了。加上住的地方有点潮,关节就一直没见大好。你记不记的小时候有一年,我爸回来了,你爸没回那次?”
“记得,你掉河里了。”
“嗯哼,那次好像旧病发得特别严重,路都走不了。正好那边有个厂,过年留厂是三倍补贴,你爸怕你们担心,就没回国直接去了厂里。好像也是因为这个,你爸之后几年一直在那段时间找活干。听我妈说,你爸每年靠那几个月能攒不少钱呢。”
“还有呢?”
“我想想啊,对了,我妈偷偷告诉我的,让我打死也不能说给你听。她说,你爸在外边有个老相好,这些年,全靠那人照顾才挺过来。好像那女的家里没离婚,儿子还赌博,反正有点乱。具体的我妈磕磕巴巴的,也说不清楚。”
*
何薇的墓在西山墓园,程士国好久没来,打扫得极为仔细。这儿现在不许烧纸点香,清理起来也十分方便。程轻轻听他念叨着家里的琐事,用纸巾把墓碑上的照片擦了擦。
到一半时,程澈队里来电话,要出任务。程轻轻和哥哥每年都来,对附近的公交路线还算熟悉。程士国见状也让他赶紧去,刑侦队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拖不得。
程澈一走,程轻轻看出爸爸想多陪会妈妈,便也不催,扶着他就地坐下。程士国絮叨了会,转头对程轻轻说:“当年,把你放在大伯家里。爸知道,你肯定受了不少苦,怪爸爸没本事。”
程轻轻微微笑着摇头,“我都不记得了,而且哥哥把我接回来了呀。”
程士国怅然叹气,“咱们家,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哥。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要照顾妹妹。”
“爸爸,”程轻轻柔声说,“我以后会对哥哥很好很好的,把赚的钱全部都给他。”
“你呀,懂这个道理就好,钱就留着自己花。”程士国笑了笑,抹了把脸,“毕竟,他为了你,连南大都没去。”
程轻轻面色一僵,“我?”
“爸当时说让你去寄宿学校,你哥不愿意,放弃了南大,填了本市的学校,就为了有时间来照顾你。本来这事不应该跟你说,但爸觉得,应该让你知道。现在你能上南大,算是圆了妈妈和哥哥的心愿。”
程轻轻嘴唇嚅嗫,没说出话来。程澈告诉她,本市那所大学的专业比南大更强,而且学校还会有一大笔丰厚的奖学金。所以这些东西一权衡,放弃南大是理所应当。
“爸爸回来这段时间,街坊邻居都讲了不少你哥的事。初中就开始给人卸货刷盘子,一米七的大高个,瘦得一百斤都没有。再大点,就起早给人送牛奶,夜里给人送外卖。你张奶奶说,你出水痘,整整三天他没日没夜守着你,怕你挠破了皮留疤。平时有个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定先惦记留给你。楼下失火那次,你哥回来晚了,以为你出事,自己跟着冲进火里,差点人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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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轻轻眼眶发胀,心头如被人拿镊子狠狠夹了一把。那时她早和张奶奶一起被移到安全区,但哥哥收工回家并不知情。等她见到哥哥时,一身湿气,脸上身上被熏得灰蒙蒙,衣服上还有烧焦的痕迹。但他什么都没提,反是帮她抹去泪,说,程轻轻,再哭会,这眼泪水都够哥哥灭火了。
她一直以为,程澈是为了救那房子里的老人,所以才弄得那样狼狈。没有人告诉她,程澈曾经为了她冲过火海,九死一生。
程士国说到动容处,泪就止不住了,“你哥那要强的性子,报喜不报忧,电话里什么都不说。回来我问他,他还笑着不当回事。爸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要是当时有个意外,我要拿什么跟你们妈妈交代?”
程轻轻早已泪水满面,喉头哽得生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士国拍拍她的脑袋,“我的轻轻那么小就跟着哥哥,一点没让人操心,是爸爸的失职。爸爸现在回来了,以后,爸爸会把这些年缺失的一点点弥补起来。”
“我不怪爸爸。”程轻轻说。她怎么会觉得爸爸失职呢?程澈老早就告诉她,他们两个无论是谁都没资格指责一个被迫离家,拼命攒钱的父亲。所以她一直乖乖的做个不让爸爸操心的好女儿,用一个漂亮的成绩让爸爸脸上多点笑容。
程士国老泪纵横,“我知道我知道,你哥把你教得好,教得很好。”
“嗯。”她忙不迭点头。不止这些,还有很多很多。程澈为了帮她补衣服上的纽扣,只会穿针的粗枝男孩,后来可以用不同的棉线绣太阳花;家里所有的水电维修,被人坑宰几次后,他自己熬夜揣摩,再不假他人之手;她每一次的家长会,运动会,程澈从不缺席,就连她的初潮,也是程澈摆脱她班上的女老师逐一教导……
程士国脸上的皱纹压得更深,眉头紧锁,“你哥哥现在是关键时期,咱们万万不能给他添麻烦。”
“我不会。”程轻轻断断续续抽噎着。
“我知道轻轻乖,”程士国唇皮扯了扯,换了个姿势,说:“爸其实也很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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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澈在警队忙了三天,这边案情有进展,便让大伙轮流休息。他回到家,程士国说轻轻跟着程默默去旅游了。
她俩这是什么患难友谊?程澈忙完给程轻轻发了信息,让她注意安全,别忘了在外头怎么防人。那头不耐烦得很,回了个“知道知道”的表情包。之后,也没再发点别的。
程澈指尖轻敲手机,垂眸笑了下。这么不想和他聊天的轻轻,还是头一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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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轻轻放下手机,重新把脑袋窝回被子里。身后窸窣向了一阵,程默默探着脑袋问:“你不会今天又不出门吧?”
“你们玩吧,我不想去。”
“程轻轻,你出钱跑到这儿来睡觉么?”程默默有胆吐槽了句,“我真是疯了,居然和你一块来旅游。”
说完,撞到被窝里幽幽静默的目光,她顿时噤声,尴尬弥补:“嘿嘿,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我随便说说而已。”
程默默感到奇了怪了,两人跟团也就第一天出门玩过漂流。第二天,程轻轻便说不舒服,让她玩,自己则待在酒店哪也不去。第三天第四天,这都第五天了,现在连酒店大门都彻底不出了。还严肃警告不许把这事告诉家里人,简直了。
思及此,程默默只好说:“那你睡吧,我待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程默默。”
“干嘛?”
程轻轻半支起身体,面色有些茫然地看过来,她问:“李峰被退学,你开心吗?”
程默默神色一僵,沉默几秒,放下手里的包,坐回床沿,谨慎说:“其实,刚开始,我还挺开心的。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仅骗我,还骗了另一个女孩怀孕堕胎。不过偶尔吧,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感觉好像是毁了一个人的前途。但我不后悔,轻轻,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为了帮我,还害你差点被他欺负。他有那样的后果,那是活该!”
听完她说的话,程轻轻若有所思,又问:“如果让你重新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不知道。”
程默默说不知道,但程轻轻明白,若是只有她一个人,她断然不会选择这种方式。程轻轻不由困惑,自己让人开心的方法,真的会让人感到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