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沈忘一个箭步冲到?匍匐在地的柳七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向随他一同闯进火场的程彻喊道:“清晏,去救施兄!”

话音未落,程彻便?如离弦之箭,隐入浓烟之中,不过几个喘息,他就背着施砚之的尸体呛咳着冲了出来。

沈忘见柳七尚有意识,便?大声在她耳边道:“护住头脸,这?房子快要塌了!”

柳七虚弱地点了点头,却?是把双手紧紧护在胸前。沈忘还以为?她已经熏迷糊了,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用身体护着她,和程彻一起飞扑而出。

院内,早已是哭喊声震天,从另一个院中赶来的仆役与施夫人,还以为?施砚之的尸身已化作一片焦黑,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可此时看到?被熏得?满脸黢黑的程彻竟背着施砚之从火场中冲了出来,心中动容,哭声更是声震九霄。

这?边厢程彻将施砚之的尸身还给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施家人,那边厢易微和沈忘则围着柳七,慌得?手足无措,一叠声地喊着大夫。

柳七缓缓摇了摇头,用嘶哑地声音说:“无妨,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沈忘哪里?肯依,正欲起身去寻郎中,却?被柳七一把攥住了衣角。沈忘垂首,却?看见柳七一直紧紧护在胸前的手缓缓张开,手中竟是一个小小的白色纸团。

“证据……”她轻声道。

沈忘怔住了,似乎灵堂燃起的熊熊烈火,此时此刻便?迎头盖脸烧在他的心上。她并不是虚弱到?没?有听清他的嘱咐,而是相对于她个人的安危而言,真相要远逾其上。等?死,死国可乎?于她来说,从不是一句戏言。

沈忘只觉得?唇角舌燥,紧握着双拳,半晌才蹦出一句:“柳停云,你……你当真是疯了!”明明是愤怒之言,在唇齿间?兜兜转转,却?带出了哭腔。从冲进火场,到?救出柳七和施砚之,沈忘到?此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惧意,随着暮风一吹,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啊!

一滴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眼角,蹦跳着滑过脸颊,钻入到?脖颈的深处。

柳七本想反驳他一句,骑龙山的你也是不遑多?让啊,可看着面?前的沈忘委屈已极的样子,心中却?是不忍,只得?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身体靠着背后的院石,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

这?案子,该结了……

捧头判官(二十)

是夜, 登云客栈。

蔡年时已经在楼梯口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勇气再往前迈进一步。今天的柳公子是被搀扶回来?的,沈解元和易公子的脸色都像挂着霜。他听到学子们私下谈论, 说是柳公子为了捧头判官一事差点儿送了性命, 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

因为家贫,他总是被排挤,被孤立,而文采风流不仅没有让这种境况有所缓解, 反而让他愈发成为一座孤岛,茕茕孑立。然而,在登云客栈,他却幸运如斯, 遇到了能倾心相付的知交好友。温柔宽仁的霍子谦, 仗义执言的沈解元, 武艺高强的程英雄, 医术过人的柳公子, 还有刀子嘴豆腐心的易公子, 他们都是好?人, 可是……

这是我替蔡兄请你的。

沈忘的嬉笑怒骂言犹在耳。

不就?是钱么, 我有?钱,别说春闱了, 就?是拖到冬闱,我也养得起!

易公子的一诺千金他也未敢忘怀。

蔡年时一咬牙,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上了楼顶, 连门也没敲便猛地推开了房门。

“沈公子!我……我有?话要对你说!”蔡年时几乎是闭着眼?喊出了口。

原本聊着天的众人停下了话头,房内一片寂静。蔡年时喘了几口粗气, 方才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房间内,沈忘、程彻和柳七都平静地望向?他,脸上带着了然而温和的笑意,而平时一直不离三人左右的易公子,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年时兄,我们等?你许久了。”沈忘冲着目瞪口呆的蔡年时轻轻颔首。

* * *

每日的清晨都是登云客栈最为繁忙的时刻,备战春闱的学子们皆奉行“闻鸡起舞”之策,往往天还未亮便起床温书,虽说春闱推迟,尚不知开试之期,可愈是如此,学子们愈是争分?夺秒,全力以赴,唯恐在最后?的时刻被旁人超过。

可是起得早也有?个不足,那便是饿得早,是以清晨的客栈大堂往往人满为患,平时甚少?露面的学子,在此时也熬不过饥肠辘辘,只?得暂时放下手中书本,紧赶慢赶吃几口早膳。而恰在此时,一个嘹亮的嗓音响彻了登云客栈门前的长街:“蓟州总兵官戚继光戚大人到!顺天府尹姚一元姚大人到!”

闻听这一声喊,满堂皆惊,众学子们赶紧振衣冠,敛肃容,纷纷聚到院中见?礼。客栈掌柜的哪见?过这般阵仗,更是惊惶无措,连滚带爬地跑到院外?,一叠声地大人老爷的乱喊。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断地从余光中窥探着这风云聚会的一刻,唯有?沈忘、程彻和柳七面色从容,似乎心中早有?计较。在客栈掌柜哆哆嗦嗦地拂席扫榻之下,戚继光和姚一元一文一武分?列左右,楚槐安侍立一旁,当真是威武肃穆,束带矜庄,堂下众人皆噤若寒蝉,不知两位大员何以驾临此地。

易微也是随戚继光一同来?到客栈的,此时便趁着众人都不敢抬头观望之际,悄悄地退回到柳七的身边。

堂上的姚一元环顾堂下诸人,继而转头看向?戚继光,戚总兵官微微颔首,得到示意的姚一元便朗声道:“诸位莫要惊惶,本官与戚总兵官今日前来?,恰是为春闱推迟一事。诸位举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皆为国之栋梁,乃可造之材,圣上甚是珍惜。然群贤毕集偏有?害群之马,高朋满座却生城狐社?鼠,京畿重地,因捧头判官几日内连丧三位春闱考官,朝中重臣惶惶不安,人人自危,是以圣上遣本官与戚大人彻查此事,还三位考官一个公道。”

虽说捧头判官一事在戚继光的严令之下,不允知情之人窃窃私议,然而,这般凶戾之事又岂能瞒得住,所以堂下的学子们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些许风声,更是早已将春闱推迟的缘由和捧头判官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姚一元的话再次证实了大家的心中猜想,所有?人都不由得和身边人互相对了个眼?色,等?待着两位大人揪出幕后?真凶,却听姚一元道:“其中缘由……沈忘,就?由你来?为大家讲一讲吧!”

堂下众人心头皆是一惊,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像顺天府尹和蓟州总兵官这样的官员竟然也知道那整日里游来?荡去,从来?不好?好?温书的沈无忧,脸上都露出了或艳羡,或嫉恨,或疑惑,或不屑的神情。

沈忘排众而出,楚楚谡谡,他向?堂上二人一拱手,道:“戚大人,姚大人,诸位,在下不才,德薄能鲜,但在三位好?友相助下,经过数日查证,却有?所得。”

“此案事发于捧头判官,那我们便从捧头判官开始讲起。大家都知道,三年前的春闱出了一起大案,其中涉案的考生季罗被斩首示众,却在刑场之上冤呼不断,极言要化身判官,再回人间复仇。季罗家贫,是以斩首之时,并?无亲人在场,但我和程彻前日去顺天府查证得知,季罗家中有?一名幼弟,名唤季喆,在季罗死后?不久便跟随戏彩班子离开了家乡,再难寻踪。”

“可怜那季罗,尸首分?离,被草席一卷扔在乱葬岗之中,连个祭奠的人都没有?。然而,今年的春闱,捧头判官竟真如季罗临死前所言,再临人世间。”

“诸位请看,这是何人?”

众人顺着沈忘所指的方向?向?着立在大堂一侧的屏风看去,只?见?屏风之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影肩膀宽厚异于常人,头戴判官帽,此时正缓缓向?众人所在之处转过身来?,不是捧头判官又是何人!

众人惊骇异常,胆小的考生已经难以抑制冲出喉咙的惊呼,却见?那人影全身一颤,脑袋竟是掉了下来?,正好?落在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之上。只?是这动作颇有?些迟缓,显得不甚熟练……

“哎呀……”屏风之后?发出一声粗声大气的懊丧叹息:“练了这么久还是不行……”话音刚落,程彻的身影就?从屏风后?踱了出来?。

见?大家都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倒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憨憨地笑了:“吓着各位了,得罪得罪。”

沈忘上前,帮着程彻将宽大的外?袍褪下,露出里面撑在肩部的支架:“诸位且看,这便是捧头判官的机括,无非利用这个支架,在瞬间撑起肩部的外?袍,利用障眼?法制造头部掉落的假象罢了。再加上大家看到捧头判官皆是通过投影,并?不是亲眼?所见?,是以就?更加难以辨别。”

“原来?,所谓捧头并?非头部掉落,而是肩膀升起,着实有?趣。”戚继光倒是毫无惧色,饶有?兴致地点头道。

沈忘缓缓踱到霍子谦身旁,边行边道:“戚大人所言甚是,所谓‘捧头判官’无非就?是江湖术法,我朝戏彩纷杂,博众所长,制造一个机关又有?何难,你说是吗,季喆?”

除了沈忘和柳七外?,所有?人都被这个名字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沈忘微笑而疏离的脸。霍子谦抬起头,镇定地回望着沈忘,如同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角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沈公子。”

“若你真是霍子谦,你定然不会明?白,可你若是霍子谦,那他又是谁呢?”沈忘手臂一展,打开一张画像,画像上的人眉眼?纤细,脸型略长,和长相温厚的霍子谦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