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1)

沈忘微微弯下腰,思忖片刻道:“香味是?陈文哲尸体所携,裴柔的尸身上也沾染了些许,这才使?得满屋馨香。想来?,应该是?陈文哲的尸身安放在后堂时,堂中?燃放了檀香的缘故。也不知这凶手费尽力气,将陈文哲的尸身从后堂搬到新房来?,所图为何。”

“沈兄,你认为这是?凶手干的?”

“目前证据不足,还不能?下定论,但我认为有?很大的可?能?是?凶手为了掩藏什么,才将陈文哲的尸身从后堂搬到新房里来?。”

柳七点点头,道:“那既是?如此,我便先查验这位男死者吧。”

这张灵床,倒是?帮柳七省了不少力气,她只需同沈忘搬开放置裴柔的灵床,给查验留出空隙,便可?直接在灵床之上开始勘验。柳七双手合十?,对闭目无声的陈文哲轻道一声恕罪,便十?分熟稔地?将陈文哲身上的寿衣尽数褪去,露出男子骨瘦如柴的身体。

柳七叹了一口气,伸出两指轻轻触压陈文哲的胸腹,从她多年的经?验判断,即便是?没有?遭此横祸,这陈文哲只怕也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他的身体早已病入膏肓,每一日都是?强撑罢了。柳七依旧是?选择从头部开始进行细致地?检查,在检验到五官之时,她有?些疑惑地?停留了片刻,方才继续勘验。沈忘也不询问,只是?安静地?替柳七记录着尸格,自己也不时停笔思索。不过一个时辰,对陈文哲尸身的初检便已完成了。

柳七用白布将尸体细细掩好,方才沉声道:“陈文哲的确是?病死的,和什么狐妖附身无关。他的身体本已濒临崩溃,哪怕是?情绪上的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要了他的性命,更遑论与相爱之人喜结连理,这般巨大的情绪波动,定然引发他急血攻心?。若是?正常人,身体强健的无非是?面红耳赤,身体羸弱些的便会鼻血长流,可?这对于陈文哲来?说,就成了夺命符,可?他的父母却还信誓旦旦地?认为冲喜能?救他的命,实在是?可?悲可?叹。”

“虽说死因确凿无疑,可?我还是?在陈文哲的尸体上发现了一点奇怪之处。”

不待柳七指引,沈忘便默契地?指向了陈文哲的口唇:“是?不是?这里?”

柳七面露惊喜之色:“沈兄,你对勘验之术也有?研究了?”

沈忘苦笑摇头:“有?你这样的仵作?,我又何必关公面前舞大刀呢?我只是?看到你在他口唇之处观察良久,眉头微蹙,用牙齿轻轻咬着下唇。你只有?在疑惑不解时才会有?这种表情,所以我猜测,陈文哲的口唇处一定有?些问题。”

柳七脸色一哂,用细小的镊子指点道:“确实如此,沈兄你瞧,陈文哲的口唇有?一层细密的白色疱状物?,若不仔细看的确难以发现,而且如果我猜测没错的话?,这层疱状物?应该是?他死前不久才浮起来?的。”

“这是?什么病症吗?”

“目前还不好说,还需再行检测,可?我推测,恐怕这并不是?什么病症的外征,而是?中?毒之象。”柳七沉声道。

“中?毒?”沈忘赶紧又靠近了些,细细观瞧着陈文哲口唇上密密麻麻的小疱疹。

“虽然中?毒并不是?他至死的原因,但也不能?代表他没有?中?过毒。他中?毒不深,在正常人的身上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反应,但陈文哲常年卧病在床,身体极差,有?微小的毒性就会呈现在体表,所以我猜测,这种疱疹就是?食用了毒物?,所产生的状态。”

沈忘的食指轻轻在灵床上有?节奏地?敲击着,边思索边道:“因病而死,死前却又服用了毒量轻微的毒物?……若是?在裴柔的尸体上还查不出什么蹊跷,那便只能?剖验。”

“不可?。”柳七几乎是?想也没想便拒绝了:“陈其光和陈夫人的态度,沈兄你也看到了,她们是?绝不会同意剖验的。你现在可?不是?当年的沈解元,没有?姚大人和戚总兵官为你作?保。一县之长,若是?轻易剖验尸体,一旦闹将起来?,只怕……”

“凶手定然也是?做此想,若我们拘泥于成法,只怕难有?所得。剖便剖了,要杀要剐,也得待我捉住真?凶再说。”

柳七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跌宕,生死别离,那骑龙山的沈无忧竟然依旧不曾向世情后退半步,自己当真?没有?看错人,她声音柔和,却又带着难掩的傲气:“沈兄怕是?小瞧了仵作?一职,剖有?剖的办法,不剖也有?不剖的手段,只要我在一日,又岂能?让你因剖不剖尸体而为难?”

柳七缓步走到另一张灵床旁,垂首看向安静的裴柔:“待勘验完裴柔的尸身,我自有?办法。”

歧路冥婚(七)

对待死去?的裴柔, 柳七的动作愈发轻柔,少?女头上的珠翠钗环被一一摘下,乌黑的长发拆散开来, 映衬着那张温婉沉静的年轻面容, 当真发如?流泉,人似蝴蝶,那种月坠花折的绝望之美,让见惯了尸体的柳七的指尖都微微颤抖。

然而,当她缓缓褪去?少?女的衣衫之时, 从旁协助的沈忘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少?女如?脂玉般洁净无瑕的胴//体,柔软顺畅的腰部曲线却在腹部有着轻微的隆起,盯着那如?山峦般起伏的肌肤,沈忘犹疑道:“难道她……”

柳七没有答话, 食指中指相并, 以?指腹缓缓在少女隆起的腹部打着圈向下按压, 脸上的谨慎和顾虑瞬时消减, 轻声道:“这是气, 不是胎儿。”

沈忘也长出一口气, 问?道:“这气是如何形成的呢?”

柳七以?长柄木片轻撬裴柔的牙关, 向口腔的深处看去?, 又观察了她闭合的双眼与鼻腔,分析道:“如?果我猜想的没有错, 这腹中胀气应该也是毒物所致。虽然目前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有极大的可能性是河豚之毒。”

“河豚之毒在春夏之际毒性最?强,因为春夏之际正是河豚繁衍生子的时段, 因此?毒性最?烈,只要服食的剂量足够, 常人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死亡,最?慢也不会超过?两个时辰。看裴柔的面部表情,并没有强烈挣扎的状态,更说明这毒素的烈度之大,应该是初始摄入便引发了肢体的麻痹和昏厥,因此?神态较为安详。再加上河豚毒有一最?明显的表征,便是会引发腹胀,因此?我推断,她极有可能是中了河豚毒。”

条理?清晰,推断准确,这天底下的仵作只怕再难出其右。沈忘激赏地侧头看着少?女坚定而明亮的眸子,点头道:“那河豚毒是否会引发陈文哲口唇上的白色疱疹呢?”

“极有可能。”

“那也就是说,陈文哲和裴柔都有可能是死于中毒……”沈忘低声喃喃着,将目光投向裴柔胸口剪刀造成的创口。创口处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应是给裴柔更换寿衣的下人所为,若不仔细观瞧,只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红色横痕,宛若簇新的雪地上掉落的一枝红梅。

沈忘的眼睛陡然一亮:“这个伤口有问?题!陈府众人都众口一词的认定,裴柔是将自己反锁在屋中用剪刀自戕而死,可这个伤口却是竖向的,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别扭的方式自戕呢?”

柳七闻言,赶紧从自己的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剪刀试验起来,的确,如?果要用剪刀自戕的话,最?自然的方法应该是将剪刀的刀柄横置,用掌心握住,这样才?会更容易用力,也更方便稳定地握持,那样的话,裴柔胸口的创口应该是横向的才?对!

“停云,你再试试用剪刀刺向尸体,是不是竖握更合理?!”

柳七依言尝试,果然,如?果想要用剪刀攻击他?人,最?舒服的手法是竖握剪刀的刀柄,用大拇指抵住刀柄的底部,以?此?发力最?为合理?。

“也就是说,裴柔很有可能并不是自戕,而是……被?人所杀?”柳七惊道。

“没错,如?果说中毒还?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这个剪刀造成的伤口却可以?直白的告诉我们此?案却有真凶。但是目前的证据链并不清晰,如?果能有更多的细节……”

“沈兄,你记得我曾对你提及的带我入仵作行的师父周春蛟吗?”

“先师高?姓,未敢忘怀。”沈忘肃然道。

“师父曾对我说过?,尸体便是死者?留给人间最?后的剖白,直言不讳,绝无转圜。所以?我相信,裴柔留给我的话,绝不仅于此?,一定还?有什么我没发现的东西。沈兄稍带,还?有几处重要位置,容我再验。”

说完,也不待沈忘有所回?应,便俯下身子更为仔细地检查起来。沈忘微微一笑,自是不会打扰她,便绕着新房开始寻找可能错失的线索。案件进?展到现在,一直有一个谜团难以?开解,那就是凶手是如?何给二人分别下毒,又是如?何在密室的环境中刺杀裴柔,搬运陈文哲的尸体,又悄然消失的。如?果无法解开这一条案情主线,那便无法推理?出正确的凶手。

沈忘目光如?炬,缓步环视整个房间。新房宽敞明亮,并没有可以?容人躲藏的角落,春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将整个环境映照得通亮,如?果陈文哲与裴柔能躲过?此?劫,喜结连理?,即便陈文哲真的熬不过?今年的冬天,那他?也将度过?一段金风玉露一相逢,又岂在朝朝暮暮的美好时光吧……

房间迎向阳光的一角,置放着一座酸枝木的交椅式镜台,台面上干干净净,只有一方簇新的胭脂盒,也不知是不是裴柔随身携带的少?得可怜的嫁妆之一。

沈忘正兀自思?索着,突然,灵床之下有什么鲜红色的东西一闪,让沈忘骤然停住了脚步。他?蹲下身来,探手去?摸,在灵床的床腿之下摸到了一小片柔脆纤薄之物,定睛细看,竟是一张碎纸片。那纸片的大半被?压在灵床床腿之下,极难发现,边缘并不平整,显然是经过?外力撕扯而致。

纸片上隐约可见某个字的右边部分,无非一竖一捺一弯钩,可纸片的边缘却有着殷红的痕迹,竟是血迹!

沈忘眸光一亮,死者?留给人间的剖白又岂止尸体本身,这些极易被?忽略的蛛丝马迹不也是死者?残留的遗言吗?他?正欲将这一发现与柳七分享,却发现少?女也直起身子,目光微讶,似乎也有所得。

“停云,怎么了?”沈忘出言唤道。

柳七回?过?神,悲悯而怜惜地轻轻抚过?裴柔冰冷的指尖,那指尖上有一层薄薄的茧,显然是平日里操劳所致,这便是裴氏夫妇口中娇养的女儿吗?而裴柔这样一个裹着小脚的女子,又是如?何承担起如?此?繁重的劳作的呢?柳七不敢细想,而另一个发现则更让她的内心升腾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

“沈兄,经过?勘验,裴柔已非完璧。”

沈忘猛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听清面前女子所说的话语。柳七却不管不顾地继续补充道:“而从创口的血迹判断,破瓜之日,正是成亲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