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1 / 1)

自家的新媳妇摔成这个样子,你倒是还有?空与我?叙旧。易微不?满地?心道。

她虽是性格不?拒成法,心直口快,却?也知道大喜之日不?宜与新郎官产生龃龉,便?忍住心头的怒火,朝陈文?景敷衍地?点了点头,继而?轻手轻脚地?将?名唤小柔的新娘扶进了喜轿。

经过这样一番折腾,轿夫们生怕主家责罚,抬得更卖力了,唢呐也吹得愈发嘹亮,喜气洋洋中掺杂着些许喧闹的荒唐,易微怔怔地?看着队伍远去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狐狸,想?什么呢?”待易微回过神来,却?发现柳七、沈忘、程彻和霍子谦都已经聚在?了她的身后,同她看着同样的方向,那团飞扬的烟尘里,那片喜悦的红色中,藏着一个少女蹙眉不?语的隐痛。

“我?在?想?,那位名叫小柔的姑娘似乎并不?喜欢陈文?景,甚至还有?些怕他。是我?亲手把她送上喜轿的,我?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我?是不?是做错了……”易微轻声?道。

“若是能够选择,又有?几位婚嫁中的女子,是情愿的呢?”沈忘叹道:“你瞧瞧这日头,刚至正午了,这个时候接亲于理不?合,可迎亲的队伍却?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上路,甚是奇怪。再加上我?看那姑娘看陈文?景的眼神,不?仅仅是惧怕,还有?强烈的抗拒,只怕这场嫁娶……”沈忘摇了摇头,将?剩下?的话咽回到肚子里。

二人正惆怅间,却?听程彻大喇喇地?接口道:“微儿,你莫怕,你不?会和这小柔姑娘一样,因为你的婚姻大事,都由你自己做主,我?都听你的。”

这些话在?他脑海里徘徊游荡了无?数遍,也早已成为了他心中认定的道理,此时情急之下?,竟是脱口而?出。

易微闻言,瞬间脸红到耳朵尖,又羞又恼:“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狠狠跺了跺脚向院里跑去。

程彻还兀自诧怪,想?不?明白自己又怎么惹到了易大小姐,挠着头想?了半天,才捋顺了思路,想?清楚了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的鲁莽,脸也跟着红了。

“无?忧,怎么办,我?又说错话了。”程彻求救般地?看向沈忘,小声?喃喃着。

沈忘哭笑不?得地?拍了拍程彻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调侃道:“无?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光我?记得的就三?次了。”霍子谦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嬉笑间,这一场擦肩而?过的意外所带来的惆怅与郁郁,逐渐消散在?沁着花香的暖风里。那道阻隔着县衙与巷道的灰色院墙,宛若明暗过渡间的分界,将?某种?阳光难以企及的恶意挡在?院外,却?也融在?济南府更为深沉的肌理之中,无?从分辨。

歧路冥婚(二)

俗话说得好, 谁家没有几门?穷亲戚,王老七便是济南富户陈氏的那门穷亲戚。所以,当妻子喜气洋洋地?将参加陈府喜宴的请帖递给他的时候, 他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王老七是陈氏出了五服的远亲, 再加上家道中落,王老七本人又手脚惫懒,儿子也不争气,一家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借了东家借西家, 是以和?大部分亲戚都断了联系。在这种情况下,家境殷实,世代从商的陈氏竟然还能记得他,邀请他在?大喜之日登门?, 他岂能不喜气盈天??

话说这济南陈家世代经商, 与王老七同辈的陈其光颇有头脑, 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 家业比其父之时又翻了一倍, 可算得上济南府数得着的富庶人家。可偏偏陈其光的独苗陈文哲身体不争气, 是个病秧子, 别说随陈其光从商了, 听族里老人说连出门?都费劲,于是, 陈其光便过?继了兄长的儿子陈文景。

这陈文景自小便是个胆大有主意的,人生得也周正,近些年又刚刚升任了济南卫的百户, 正是年少有为,家中又有娇妻美妾, 可谓顺风顺水,与足不出户的陈文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一次王老七要赴宴的,便是这病秧子陈文哲的婚礼。

第?二日,王老七早早地?便在?陈府门?口的大树下?蹲着了,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不敢提前?叨扰,便想趁着人多的时候混进去,恰巧,也有一人与他抱着同?样的打算。

“您是?”王老七怯生生地?问道。

“我是老陈的本家,陈大壮,大哥您呢?”树下?面色黢黑,一笑?起?来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健谈之人,两人肩并着肩抽了两袋烟,便处得跟过?命弟兄般,陈老弟王大哥的喊了起?来。

二人抽着烟,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阵子,话题便转移到陈氏鲜为人知?的八卦之上,陈大壮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对王老七耳语道:“王大哥,你知?道他们娶得是谁家的女子嘛?”

“哟,这我还真不知?道,毕竟……毕竟出了五服嘛,不如你们消息灵通。”王老七面露羞赧之色,悄声道。

“嘿嘿,据说是个脚夫家的女娃,生得漂亮,可是这出身嘛就……”

“啊?”王老七登时义愤填膺起?来,仿佛自?家的地?位也被辱没了一般:“这怎么行,那样出身的女娃子怎么能入陈家的门?啊?”

“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嘛!门?不当户不对,就是嫁进来了,也抬不起?头来。不过?,高门?大户家的女娃谁愿意冲喜啊,讨个低贱女子也算合适。”陈大壮在?地?面上磕着烟斗,煞有介事地?评论着。

“冲喜?这陈文哲身体这么不顶用嘛?”聊了一阵儿,王老七的胆子也大了,言语中的讥讽挖苦之意明显起?来。

“连接亲都是陈文景去的,怕是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王老七老脸一红,嘿嘿了两声,贼溜溜的眼睛向?四下?瞟了瞟,小声道:“床都爬不起?来?那……那洞房呢?”

闻言,陈大壮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只笑?得面红耳赤,呛咳连连。王老七赶紧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着气儿,陈大壮睨了他一眼,边咳边嗤笑?着:“王老兄,你这人看着老实,心思都往哪儿想呢,就是便宜了那陈文景,也便宜不到咱们啊!你说是不是?”

王老七的脸更红了,语气中羞恼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快意:“我这不就是问问,你瞧你把我抢白的。反正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高门?大户也没什么了不起?,腌臜事儿多着呢!”

陈大壮用力拍着王老七因见天?儿好吃懒做而松垮耷拉的肩膀,乐道:“对咯,王老哥这句话可是说到点子上咯!这挣钱多的,能有几个是正经人?”

二人正聊着,一阵鼓乐齐鸣声由远及近而来,陈府中往来的人流此?时也达到了最高峰。陈大壮和?王老七相视而笑?,眸子里都藏着某种了然的恶意。

“走啊,老哥,咱们凑热闹去!”

“走!今儿可得敞开了吃!”

兴致勃勃的王老七和?陈大壮此?时并不知?道,这场他们期待已久的婚宴会让他们吃得如鲠在?喉,永生难忘。

两位穷亲戚被安排在?紧后?排,正方?便他们二人叽叽喳喳嚼老婆舌,而他们的议论,自?看到面色苍白的陈文哲开始就没有停过?。

穿着大红喜服的陈文哲的确是个俊俏后?生,可那张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在?喜服的映衬下?颇有几分妖异之感。兴许是为了让面色红润些,他的嘴唇上似乎涂抹了些胭脂,以掩盖如同?死人般灰白的唇色。好在?他面上还挂着浅浅的笑?,虽然整个人已经瘦削得不成样子,可毕竟是喜事临门?,眉眼里的光彩还是掩不住的。他微微向?前?佝偻着身子,竭力忍耐住不断涌上喉头的咳嗽声,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喜轿前?来的方?向?。

“哎,你说这陈老爷,看着身体也是矍铄,怎么儿子就……”王老七不由得叹息道。

“据说啊,是陈家夫人怀孕期间被狐狸魇着了,这才让文哲贤侄落下?了病根儿。你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幸亏还是陈文景替他去迎的亲,要不然可赶不上吉时了。”

“请新玉人登堂!”礼生嘹亮的嗓音压住了堂中各怀心思的悄声议论,鼓乐声中,一抹明艳而娇柔的红色在?两位“顺流”太太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堂中。看那曼妙柔顺的身姿,弱柳扶风般轻盈娇弱,王老七恨不得弯下?腰看看红盖头下?面是怎样倾城绝俗的一张脸,但他好歹也算活了大半辈子,自?是知?道不能干这等失礼的事,只得忍住心痒,将目光黏着在?新娘喜服下?,时隐时现的三寸金莲之上。

他喉头动?了动?,小声对身旁的陈大壮道:“这陈文哲好福气啊!”

等了半天?却不见陈大壮答话,再转头一看,后?者早已看痴了。王老七心中暗骂,没有见识的东西,自?己的目光却也忍不住追随着那长裙下?火红鸟喙般尖翘的绣鞋。

终于,袅袅婷婷的新娘走到了陈文哲的身畔,陈文哲灰败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若不是被病磨得几无人形,这陈文哲也当得起?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和?新娘自?然是一对璧人。王老七看到陈文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是轻声唤着新娘的乳名,他心中颇不是滋味的叨念道:娶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又有什么用,先看自?己有没有服气享吧!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恶毒的猜想,微笑?着的陈文哲突然面上一滞,一抹诡异的红晕浮现在?凸出的颧骨之上,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内挣扎着向?外喷涌,只见他全?身抽搐般地?一颤,下?一秒一口暗红色的血猛喷而出,溅了新娘一身,而陈文哲也瞬间力竭般向?后?瘫软而去!

堂上登时一片大乱,尖叫声、奔跑声、议论声、哭声响成一片,正襟危坐的陈其光和?陈夫人尽皆变了脸色。陈其光握紧双拳站了起?来,强自?让面上显出一派镇定从容,安抚着众人,可陈夫人却没有那么好的修为,她一声惊呼便扑到了儿子身上。骚乱中,王老七清清楚楚地?听到红盖头下?面响起?一声惊恐的呼唤:“文哲哥哥!”那声音一出,王老七的腿先是软了三分,那娇柔美好的声线仿佛就响彻在?耳边。

陈大壮显然也听到了,二人如同?共同?守护着一个秘密的孩童,在?一片闹哄哄的人潮中,默契地?对望了一眼,二人的脸上都明明白白地?写着一句话:绝对是个美人!

堂上的礼生显然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变故,眼瞧着陈文哲被冲上来的家丁七手八脚地?往下?抬,他急得一脑门?子汗,紧张地?向?陈其光问道:“老爷,夫人,这……这只怕要误了吉时……”

陈其光浓眉一拧,吩咐道:“文景!你来替文哲拜堂,断不能误了时辰。”一喜化千灾,只要能顺利拜堂送入房中,那文哲的病定然能好一大半!心中这般想着,手上一用力,扯住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陈夫人,硬拉着她回到堂上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