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子谦白净的面皮儿紧绷着,嘴唇也抿得发白:“易姑娘,你……你是不是把我信里?的情形告诉沈兄了?”
易微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大声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易寒江是那种串人闲话?的人吗!你放心,除了我,没?有人知道你信里?写的什么?。”
霍子谦面上一松,轻声道:“那就好?那就好?,易姑娘,你小声点,我这……心里?正愁着呢……”
“这有什么?可愁的?你不想娶媳妇啊?”
“想是想……哎哟,也不是……怎么?说呢,我还没?做好?打算。”霍子谦一脸愁容,清亮亮的眉眼?里?尽是踯躅。
“不过?,我刚才去了趟后院儿,可是听到了一个消息。”易微向四周望了望,见四下无人,悄声向霍子谦透露道:“你知道过?几天东璧先生和春山就要启程回应天的事儿吧?”
霍子谦实诚地点头道:“嗯,我听东璧先生说了,应天府缺了他?都运转不了,这些日子传了数封书?信,求他?回去呢!东璧先生实在是当世奇人,不仅楚王离不开他?,应天府亦缺不了他?,不像我……”最后三个字霍子谦说得轻而又轻,易微并没?有听见。
“大狐狸听说东璧先生要回去,便?当即提了你。”
“提了我?”
“对呀,大狐狸说,正好?子谦的身体也调养好?了,也是时?候让他?回家了。东璧先生此行南下,倒是正好?和子谦做个伴。”易微学着沈忘的样子,摇头晃脑道。
霍子谦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沈兄……沈兄是这么?说的?他?想让我回去?”
拨雪(三)
易微前倾着身子, 表情格外真诚:“可?不光是大狐狸,我和柳姐姐都觉得你应该回去。你想想,跟着大狐狸多?危险啊, 就像你当时说的一样, 永无宁日啊!你瞧瞧这一次,你差点儿把?小命交待了,你若是再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啧啧……”
霍子谦的头缓缓地垂了下去,一言不发。
“再说了, 你现在肥也减下?来了,身体也养好了,完全可以荣归故里了呀!”易微佯装没有看到霍子谦面上复杂的表情,继续兴致勃勃道。
“可?是……”
“你也别可?是了, 这样, 我呢加入得?也晚, 咱们这个队伍里柳姐姐说得?算, 你不如问问她的意思??”易微的眼睛弯起来, 狡黠的笑意透过莹亮的瞳仁流淌出来, 竟是和沈忘一模一样。
霍子谦去后院儿寻柳七时, 之前躺在金桂树下?懒洋洋的沈忘已经不在了, 据说是和刘改之、彭敢一同钓鱼去了,柳七正弯着腰在院儿中晾晒药材, 秋日午后的太阳将少?女的脸颊映得?通亮。
霍子谦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将苇席上的药材均匀摊开,时不时用蒲扇驱赶落在药材上的蝇虫。他这边正在心里打着腹稿, 那边厢柳七却开口了:“霍兄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东璧先生?和春山何时出发去应天??”
柳七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霍子谦, 笑道:“霍兄是想家了吧?正巧,师父和你同路,你们可?以一道南下?,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霍子谦一噎,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问问……问问柳姑娘的意见。”
“我的意见?”柳七扬起眉毛,看向支支吾吾的霍子谦。
霍子谦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你对?我离开县衙一事,怎么看?”
“是好事啊!”柳七毫无犹疑地回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霍兄你就是准备上京赶考的,结果被季喆盗走了路引,这才流落白莲教与?我们相识。你这番归家,正好可?以重整旗鼓,准备三年后的科举啊!”
“所以,你和易姑娘是一个?意思??”霍子谦不敢抬头,用几乎呢喃的音量小声嘟囔。
柳七点了点头,温声道:“我们都觉得?,这样对?你更好。”
霍子谦眸色暗淡,心中喃喃:可?是你们想没想过,我认为怎么样才更好?
然而,这样的反驳之词他是决计不敢对?柳七说的,未尽之意在嘴里兜兜转转了一圈,还是被他强行?咽下?,他看了一眼金桂树下?的美人榻,那是李时珍给沈忘准备的,要求他必须每日晒够两个?时辰,而此时美人榻上铺了一层密密匝匝的桂花,香气扑鼻,金光璀璨。
他走到榻边,轻轻掸掉上面的桂花,端正地坐了下?来。他动作很小心,连坐也只是坐了半个?身位:“柳姑娘,我能?在这儿等沈兄吗?”
柳七看了一眼明亮的天?光,道:“沈兄与?刘掌柜、彭千户到湖畔钓鱼了,估计要到日落时分才能?回来,你要一直等吗?”
霍子谦倔强地点了点头:“嗯,我等他。”
“也好,我正好要去熬药,你帮我看着点儿晾晒的药草,若是天?阴了,就快些去伙房喊我。”
“嗯,柳姑娘,你放心。”
柳七快步离开了,仿佛被什么催着赶着一般。霍子谦呆呆地看着铺了一地的药草,连眼睛都忘了眨,不知不觉间?眼眶竟是红了。
在初遇之时,霍子谦的确是感到无所适从的。这些张扬嚣狂的伙伴,如同卷席着海浪的飓风,一遍又一遍拍打着堤岸,发出让他战栗的呐喊。出生?于书院世家的霍子谦何曾见过这样的人,他自小就困囿于算学的天?地,过着循规蹈矩的生?活。直到被沈忘诸人从白莲教手中救出,他的人生?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同危险作伴,与?魑魅擦肩,每一天?都如同在刀尖行?走,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不知为何,与?他们同行?的日子,他却分外珍惜。甚至,他已经开始纠结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配得?起与?这些伙伴并肩。
可?现在,他们竟然想让他走……
天?逐渐暗了下?来,金桂树的阴影缓缓东移,将霍子谦的身影彻底笼罩其下?,让他看上去又弱小又无助。当他第三十?四?次抬眸看向院门之时,那期待已久的修竹般高挑明亮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沈兄!”霍子谦又惊又喜,脚步踉跄着向沈忘迎去。
“诶!子谦!你是来向我辞行?的吗?”
霍子谦眸子里的光彩,瞬间?消散了。
李时珍同小徒春山启程返回应天?的那日,天?色暗沉得?吓人,预示着即将而来的风雨。霍子谦牵着小黑驴,不情不愿地走在最后面。
“子谦,待你成亲之时,我一定亲自上门送一份厚礼。”沈忘歪着头,亲昵地冲他耳语。
此时,霍子谦已经不在意自己家书的内容被多?少?人知晓了,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是啊,子谦,我到时候定带着一帮兄弟给你庆贺,绝对?有面子!”程彻将胳膊大剌剌地搭在霍子谦的肩膀上,笑声朗朗。
难道难过的只有我一个?人吗?霍子谦心中郁郁,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昂首阔步行?在前面的李时珍。
老人长髯飘飘,道袍随风鼓胀,腰上别着沈忘新为他购置的酒葫芦,背上背着满满当当的药箱,步步生?风。纪春山则一脸严肃恭敬地聆听着师姐柳七临行?前最后的嘱咐,无非是看好师父,少?让他惹祸,每日敦促他少?饮酒等老生?常谈。
这时,行?在前面的李时珍脚步缓了缓,转头冲着身后的易微招了招手:“丫头,你来。”
易微小跑着赶上来,笑靥如花:“东璧先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