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已毕,汪扶风又为秦放鹤取了字,“论理儿,本该来?日你行冠礼时再?取,然你少年成名,如今又有举人功名在身上,少不得与人交际,没个字号是不成的。”
汪扶风想了一想,“你的名字虽好,可到底太过孤寂清苦,又不对八字,小小年纪便冷清得很,不是好事……就字子归吧。”
古人取字以?双字为多,但也有单字的,也有人为表修饰,在前面?加一个“子”字,便如杜甫,字子美?,其实单字“美?”,加个“子”表美?称、尊称,没有实际意义。
说?来?也奇了,秦放鹤将新得的字在嘴里慢慢念了几?遍,还真?就莫名生出一种安定的归属感来?。
秦放鹤,秦子归。
好似在这个时代,他真?的有家可归了。
汪扶风明日便要?启程返京,临行前少不得嘱咐,“出去游学,为师也不拦着,需得万事小心……你行事稳重有主见,却也要?记住一句老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切忌自大自负……”
见秦放鹤乖乖听训,汪扶风也觉省心,又取出一只?信封递过去,“你几?个师叔伯散在各地,也有在京城的,我?写了单子,你自己拿着看,若到了地界,别忘了亲自登门问好。”
秦放鹤接了,好奇道?:“那师兄们呢?”
汪扶风没好气道?:“哪里来?的师兄!”
为师还年轻着呢!如今也只?你一个孽障罢了。
自从正?式确立师徒关系后,汪扶风的假笑就少了许多,时不时用“你小子别犯蠢”的警告眼神看秦放鹤,非常任性。
秦放鹤哦了声,想了想,试探着说?:“之前院试时,有位学政,傅芝傅大人……”
汪扶风似笑非笑瞅他,“怎么,要?告状?”
那傅芝与方云笙之间的恩怨,他也有所耳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谁让秦放鹤当年倒霉催的赶上了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好在有惊无险,这小子也是个能闹腾的,还真?就把小三元保住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汪扶风就注意到他。
秦放鹤还真?就点头?。
对,如今我?也是有师父有师门的人了,我?要?告状!
汪扶风嗤笑出声。
之前他看一干师兄弟们都或多或少收了徒弟,整日掏心挖肺,忙着擦屁股,故而对此颇为抵触。
可如今么……眼见着小徒弟光明正?大耍心眼儿,该怎么说?呢?竟有些受用……
“傅芝此人,不足为惧,”汪扶风云淡风轻道?,“你不必理他。”
顿了顿,又说?:“方云笙么,倒也罢了,你们毕竟有半师之谊,也曾得他照拂,一切照旧便是。”
秦放鹤是在方云笙执政期间考出来?的连中?四元,不管日后世事如何变迁,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最起码面?子情要?照顾到。
秦放鹤听了,忽然觉得有些可乐,也很真?实。
汪扶风,方云笙,傅芝,三人三个党派,明面?上瞧着一团和气,可私底下……谁都跟谁尿不到一个壶里。
就好像滚动?的万花筒,看似混作一团,实则壁垒分明。
不过秦放鹤自己也知道?,打从拜入汪扶风门下那一刻起,他跟方云笙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变质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依赖方云笙,而方云笙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
但能继续跟方云笙保持友好关系,秦放鹤还是颇开心。
哪怕有朝一日,他们会在朝堂之上对立。
安排
离开?清河府之前, 方云笙没有再单独找秦放鹤说话。
临行前,秦放鹤特意往衙门口去了趟,也没让人通报, 只在门?口行了一礼, 然后就和齐振业上了马车, 踏上返程。
马车刚离开?不?久,一人便自门内探出头来,望了几眼,转身去向方云笙禀报。
若秦放鹤在场, 必然就能认出此人便是院试结束后的宴会上, 他“走错路”遇到的幕僚。
方云笙正在书房内写信, 听了那幕僚禀告, 笔下微微一顿,“知道了, 去吧。”
那幕僚不?敢多?问, 顺势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在不?解,大人素来看?重那秦解元, 如今怎得反倒生疏起来?
书房内又只剩下方云笙一人, 他看?着笔尖停顿洇开?的墨迹, 皱眉,重新拿了一份来写。
可惜了,都可惜了。
那小子?倒是?不?忘本,也罢。
之前忙碌尚且不?觉得, 如今稍一清闲, 便觉归心似箭。
秦放鹤和齐振业一行人日夜兼程,于五日后返回章县, 正值夕阳西下,城门?都快关了。
城外薄暮冥冥,似有?无?数暗夜巨兽尾随;城内华灯初上,人潮汹涌,扑面而来的烟火气瞬间将那些可怖隔绝在厚重的城门?之外,分割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路边渐次亮起彩灯,那些灯笼逐渐组成瑰丽长龙,蜿蜒着向远处的夜色伸展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恰是?饭点,路边食肆内涌动着繁复的香气,热情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挑剔的食客迫不?及待想要填饱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