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保全与壮大自身的势力,世家之间总是互相通婚联姻,仅有的几家人像交换人质一样交换儿子和女儿,这些人质可以确保他们将为彼此满足事先说定的条件,也能约束财富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流动。
这几乎令人感到恶心,处于这个环境里的所有人似乎都是近亲媾和的产物,他们繁衍出的每一个后代也早都明码标价,随时恭候下一次交换。
他的家族需要延续这种传统才能壮大下去,郑维仪知道他有责任成为交换中的一环,然而他也知道这循环并非牢不可破。
至少他的母亲就曾经逃出去过,谢兰昼和郑逾结婚后的生活是那么愉快,连带郑维仪的童年也有一片晴朗透明的底色。隔了二十年的时间往回看,他好像还能看见其中闪烁着模糊的、甜蜜的阳光。
郑维仪当然清楚谢兰昭让宋绫出现在他面前的用意,但他并不是很在乎,甚至自私地找到了一种隐秘的快乐。宋绫时常让他联想到蓝天下汩汩奔流的山泉水,卷着碎叶子毫不犹豫地往前跑,在每一个过路人脚边溅起一点凉津津的水花。这曾经是为郑维仪所熟悉的景象,然而在他此刻沉闷的生活中只有宋绫算得上洁净而鲜活她明亮得仿佛是一丝希望。
这周末宋绫回家吃饭的时候捎上了玉禾真,何春龄非常高兴,因为每次玉禾真都会拎着自己最新研发的绿色食品过来。
“去年秋天种的两棵树莓第一次结果子,味道很好的,我做的树莓酱里面没有放多少糖,阿姨可以尝尝这种莓子你有没有吃过呀?”玉禾真从帆布包里掏出了一小袋树莓鲜果,“长这样的,不过很容易烂掉,要快点吃。樱桃倒是可以放久点,我也带了一包哦。”
何春龄笑眯眯地依次接过,听得连连点头,又说一看就是好东西:“阿真好厉害啊,什么都会,手怎么这么巧啊?”
宋绫冷眼旁观,看这两人配合默契地一个献宝一个捧场,别人连话都插不进一句,大概她们才是亲生的母女。
宋立成今晚也在家里,此时大马金刀地往宋绫面前一坐,也加入了这场愉快的闲聊:“今年雨水可不少,你那个园子快烂完了吧?”
宋绫嚼着树莓蛋糕,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挺遗憾的,还没有。”
宋立成竟然没计较她恶劣的态度,沉吟片刻又问:“我上次让你去见的那个人是不是没戏了?”
“不要紧,本来他也不算最好的人选,”不等女儿说话,宋立成径自高谈阔论起来,“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那个谢家里面关系复杂得很,谢兰映好像自己还有个亲生的儿子,那他为什么还要把外甥推出来管事?这个郑维仪真能当得了家吗?不过你也别着急,爸爸很快会再给你找更合适的。”
离晚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宋立成自顾自地大讲了一番有关谢氏的豪门阴谋论,宋绫只管埋头吃水果和点心,对父亲的灼见真知毫无反应。
她觉得宋立成的话并不可信,毕竟每次何春龄回家抱怨没有订到想要的衣服首饰,宋立成也是这样一套说辞:“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我看真是丑得很”,接着过几天就会把其它牌子的新款产品拎到何春龄面前。
这就是宋立成式的安慰,宋绫心里清楚,虽然并不是很领情,但也由着宋立成说了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好像也从中听出了一点真实的情况。
郑维仪大概的确是谢家明面上的管理者,却未必有与之相配的权力和自由。他的处境类似于一匹装饰华丽的好马,周身缀满足以令人目眩的金玉宝石,不过他身后也拖曳了冗长而沉重的车队,车辕上还站着数位驭马人。
“阿伯在说谁呀?”玉禾真原本在厨房里帮忙,半路凑过来听得一头雾水,“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宋绫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玉禾真稀里糊涂地走了,宋立成的高论也已经谈到了结尾,中心思想是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他一定能找到一个好人家,保证宋绫终身有靠。
又是那一套必须嫁给有钱人的邪门逻辑,宋绫实在不想听了,一推椅子就站起来,何春龄远远地看出她面色不善,立刻扑上来捂住宋绫的嘴开始打圆场,对宋立成说那些事情以后再讲,她听不得孩子要嫁人这种话,梨宝儿一辈子留在她身边才好呢。
何春龄边说边退,顺手将宋绫拽进了厨房,按着她给玉禾真打下手,宋立成失去了听众,只好愤愤地上楼去了。
在场的四个人都没有想到,此刻距离宋绫主动决定去结婚还有不到一周。
第9章
上一次宋绫听交响乐睡着了,郑维仪很抱歉地说这次是他安排的不好,下周他们可以去宋绫感兴趣的地方。郑维仪对待这个承诺相当认真,原本他已经空出了周日下午的时间,只是还没有和宋绫联系。
今天他有点忙,或许到晚上他会去问一问宋绫是否有空这样一天的工作中就多出了一点令人期待的内容,他像在等着拆一份礼物。
然而郑维仪没有机会等到宋绫的答复,傍晚的时候谢庭茂给他打了电话,说他昨天和人在酒吧看球赛直播打赌,他赌输了自己的新买的跑车。
“我当时喝多了,脑子他妈喝没了,”谢庭茂大声骂了一句,“你去帮我和那几个混帐说一下,啊?好弟弟,我求求你了。”
“请他们吃个饭什么的,说说好话,反正周家几个小子都听你的我操,四千万一台的柯尼塞格,我求了老头多久他才肯让我买,才到手就弄丢他还不气疯了?我真不能把车送人,你去给我要回来吧,你是我哥行吗?”
谢庭茂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他上个月刚运回国的跑车,以及那些人设套骗他上钩的手段,郑维仪听得头大,出声打断了他,说自己这周没有时间。
“你能不能等几天?我还有别的事情……”
他话没说完,谢庭茂已经在那头嚎起来,意思是这事儿等不起,再过几天他那车肯定要被拖到黑市卖了。
昨天谢庭茂就是开着那辆车出去的,他本意是要一逞谢家大少爷的威风,结果威风和车钥匙一起稀里糊涂地被人卷走了。
“你有其它事都往后推一推好不好?我这人命关天,你这礼拜之前给我把车弄回来啊!”
郑维仪听得出他那边人声嘈杂,似乎是许多人正在高声谈笑,也有女人凑过来叫他的名字,问谢总是在和谁谈生意。谢庭茂支吾了句没什么就挂了电话,倒是紧接着给郑维仪发送了几个人名和联系方式,让他务必今晚就去找对方约好见面的时间。
谢庭茂提到的这些人郑维仪都认识,几个年轻的、闲极无聊的富家子,热衷于开些恶意的玩笑尽快解决这事是很容易的,只是大概需要他一下午的时间。
郑维仪点开了谢庭茂发来的那一串数字,在拨出去之前,他先给宋绫发了一条消息。
宋绫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本来今天晚上是没什么事的,她和玉禾真早就各自躺在床上准备休息,然而玉禾真睡前浏览社交软件,突然发现了一只正在找人领养的流浪狗。她拥着被子,对那小狗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爬起来敲了宋绫的房门。
“……你看,它都怀孕了,还在路上翻垃圾吃,真的好可怜啊,”玉禾真捧着手机向宋绫展示图片,很谨慎地并不直接提养狗这两个字,“这个地方离我们也不远的,明天我们去看看它好吧?”
她和宋绫现在租的这个公寓不算大,要住两个人再加一只狗确实勉强,何况那已经不止一只狗将来要驯养流浪狗、还要照顾满地爬的小狗崽子,玉禾真可以想象这会带来多少麻烦,而她们对此简直毫无准备。
但她实在是不忍心伸手将这只小狗的信息划过去。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图片上那狗黄白相间的毛脏污得都打了绺,与周围的尘土和垃圾都融为一体,只有黑眼睛里还有一点湿漉漉的微光,胆怯地望着镜头。
宋绫枕着手没说话,视线在玉禾真和屏幕中的小狗之间扫了个来回,然后翻身坐起来,一边披外套一边往外走。
玉禾真跟在她后面期期艾艾地问:“你去哪里呀?”
“把你那狗弄回来啊。”
“啊?!”
玉禾真惊得差点蹦起来,原地镇定了一会儿才开始假惺惺地劝:“好晚啦,我、我们明天再去呀?”
宋绫人已经站在门口穿鞋,闻言哼了一声:“那你今天还睡得着吗?”
玉禾真高兴疯了,对宋绫说了数不尽的好话,立刻就要跟她一起出门找狗,宋绫感觉她情绪激动得有点过头,只肯让她留在家里煮点牛肉和玉米,说等狗回来可以给它吃。
按照软件上的那条信息来看,路人发现狗的地方离她们的确不远,不过夜已深了,那狗又藏进了角落里,宋绫下车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它。小狗被她拎起来的时候夹着尾巴浑身颤抖,然而并不挣扎,惊惶地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