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交谈的只言片语从郑维仪身后传来,他们讨论宋绫的语气像在讨论一件货品。郑维仪在走廊上狂奔,世界仿佛已不复存在,他在晃动的视线中看见宋绫。
总是板着脸的宋绫、躺着耍赖的宋绫、被扔进肮脏仓库里的宋绫、即将离他远去的宋绫。幻象纷乱芜杂,然而始终在他不可企及之处。
郑维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港口,他下车时外面的阳光和人群喧嚣刺目,尖啸着向他涌来,只是其中没有宋绫。
他也不知道他的信息素和情绪正在一起失控,压得跟过来的一队佣兵不能靠近,他浑浑噩噩地往前走时有人伸手拦住了他,于是郑维仪在凌乱噪音中突然听到了一个有意义的句子。
“……没事了,”是谢庭茂的声音,“维仪,人找到了。”
其实找到宋绫不是谢庭茂,宋绫是自己跑出来的。
谢兰昭的人在准备转移宋绫的时候出了岔子,因为他们手上的人质只是一个吸入了超量麻醉剂的、身材单薄的女性beta,而且是老板说过要谨慎对待的“贵客”,所以那些人认为没有必要额外束缚宋绫的四肢。
这是要命的疏忽,因为手脚自由的宋绫在看守开门的瞬间用地上捡的钢管砸中了他,并且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间地下仓库,蹿上了一辆停在道旁卸货的重型卡车。
宋绫驾驶着这辆车一头撞进了路口的交警岗亭,巨响中尘土飞扬,这座岗亭爆裂成一堆玻璃碎片和七零八落的钢架,与卡车里的那些货品一起洋洋洒洒地砸了满地。场面震撼的意外事故吸引了许多人,彼时就在附近的谢庭茂当然立刻赶了过来。
宋绫左臂脱臼,脸和身上有数不清的划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她撞塌的那个岗亭中没有正在执勤的警员。
郑维仪把她从支离破碎的驾驶室里抱出来,宋绫体温滚烫,满身狰狞伤口,这让捧着她的人产生错觉,仿佛自己正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去医院的途中宋绫已经由医生接回脱了臼的那只手,虽然她人被划得像个血葫芦,精神倒还很好,甚至在救护车上中气十足地辩解说她没想引起事故,谁叫那辆卡车的踏板和她的破面包车长得不一样。
“上去之后我才发现我不会挂档,”宋绫转头看郑维仪,“我是不是要赔很多钱?”
郑维仪没有回答她,他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宋绫在说什么,只是绷着脸注视医生处理她的伤口。这一路郑维仪都沉默地守在她身边,他看起来过分苍白而且精神涣散,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囚禁了一夜的人质。
宋绫伸出还算完好的那只手在郑维仪下巴上碰了一下,问他:“你怎么了?你脸色好差。”
郑维仪因为她的触碰而回过神来,他轻轻握住宋绫的手送回医生面前,应了一句我没事。
那边宋立成已经得到了消息,提前在医院里等人。他看到这副惨状的女儿差点晕厥,宋绫用缠满纱布的手扯过被子蒙在自己头上,先发制人道你别讲话,我好累,我要睡觉。
她躲在被单里听了一会儿,宋立成竟真的什么也没说,只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宋绫由他拍了片刻,又闷闷地嘱咐你先不要告诉我妈。
宋绫是真的累了,几乎合上眼睛就能睡着。她再醒来时宋立成不见了,窗外暮色沉沉,郑维仪就坐在窗边。
“不要动,”郑维仪走过来按住她,“你还在打吊针。”
他替宋绫将这张病床调节到合适的高度,拿了水过来喂她。宋绫刚喝两口就躲开了郑维仪的手,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身上好重的烟味。”
“是谢庭茂吗?”她皱了一下鼻子,“他怎么又在医院里抽烟,真没素质。”
郑维仪把杯子重新放回她嘴边,答道:“不是他,是我自己。”
宋绫鼓着腮帮子瞪他,良久才咽完了水说你小子还有这种爱好,我居然不晓得。
她表情严肃:“这是不好的连我爸这种人都戒了!”
郑维仪放下玻璃杯,他坐回宋绫身边,对她说我明白。
“你这两天……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笑了一笑,“现在你回来了,我当然不用再抽烟。”
宋绫不擅长察言观色,也能感觉到他笑得勉强。她低头看了看郑维仪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犹豫地作出安慰,说我已经没事了。
这话好像没什么效果,于是宋绫又思索一番,想到了他们两个每天进出家门时的常规节目。
“要不要抱一下?”她及时补充,“轻点抱,我胳膊疼。”
宋绫等了好一会儿郑维仪才靠过来,这实在算不上是一个拥抱,他只是弯腰向她凑近了一点。郑维仪的侧脸贴住她颈边,杂乱呼吸全留在她耳畔。
他再开口时不复刚才平静,声音几乎颤抖。他说你吓死我了,又说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出这种事。
宋绫两只手都无法活动,只好笨口拙舌地用言语开解对方。一开始她还努力表现得温柔一些,然而郑维仪始终没有要从她身上起来的意思,宋绫也逐渐失去了耐性。
不耐烦的宋绫使出了常规节目的第二式,扭头在郑维仪脸上印了一个“木马”。
“都说没事了,而且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啊,”宋绫叹了口气,“傻瓜。”
第27章
隔天宋绫早上没有见到郑维仪,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倒是宋立成又来了医院,并且虎着脸对她耳提面命了一番。
宋绫被他念叨得头晕,但仍然不解其意:“你讲的是什么和什么,这些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抓我干嘛?”
女儿实在愚钝,宋立成见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刚才我说了那么多是在放屁?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他不准备浪费时间给宋绫解释明白,只说等她过阵子精神再养好一点,他会带着律师过来。
“财政部李司长的小儿子不错,”宋立成从果篮里摸了个橘子,“等你们离婚之后我带你去见见。”
房间里还有几位谢家那边送来照顾宋绫的看护,听他讲完这话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宋立成自己还在滔滔不绝,说他这两天要领着何春龄出去逛一圈,要不宋绫始终不和她见面,她肯定会起疑心。
宋立成已经自顾自地吃完了那个橘子,站起来擦了擦手。他叮嘱最近不要打电话来,你这样子和你妈妈视频要吓到她的。
在宋立成准备要走的时候,宋绫开口叫住了他。
“爸爸,你先等一会儿,”宋绫问,“你说离婚是什么意思?”
到中午时郑维仪才出现,宋绫对此毫无意见,因为她一直都在睡觉,而且郑维仪还带来了她的午饭。
虽然郑维仪没有说,但宋绫知道午饭是他做的。保温袋内装着一只小瓷盅,里面是她曾经喝过的那种汤,有甜蜜的、金色的香气。
宋绫很愉快地审阅菜品,郑维仪在她身边坐下,问她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痛不痛。
宋绫伤在手臂,行动不便,郑维仪要喂她吃饭,又被宋绫抬手挡开。
她说用不着,等你喂的话饭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