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晨起蔺稷离开,人便一直陷在沉思中。

正旦日的拜贺,百戏的表演,还礼的宴会,这皆是宫中的礼仪……他自然逾矩了。

超过半数的朝臣来司空府拜年,她自不?能与之同席,一旦这日出现在司空府的席面上、以他妻子的身份接受了朝臣拜贺,便等同与太极宫决裂。

当然她也不?是完全不?能出席,有一种可能,她是可以出现的席面上的。便是她南面升座,蔺稷领百官北面称臣,与她年贺。

所以初闻蔺稷说“群臣来司空府拜年”后,她给了他一个?含糊地回应,想?要再睡会。

如此,他若想?她出席,可以哄着她起身。但显然,他亦犹豫,带她出席要以何种身份。于是索性岔开了话题,让她回宫去?。既避过尴尬的选择,又?显示了他的肚量。

她能做的是不?出席,但无法阻拦他出席;他能做的是许她不?出席,但不?能因她而不?出席。

“卸了把,换常服,孤今日不?入宫。”隋棠搁下胡饼,要来帕子拭手,抚过发髻衣袍,“司膳去?让小膳房备三十六人席面,孤今日请你们四掌五司共用,我们也作年贺。”

“那?”司珍情急开口,又?赶忙捂口。

“是谁在说话,有何不?妥吗?”隋棠张着双臂,由侍者?除袍换裳,笑道,“大过年的,有话直说。”

“是司珍。”司制抢在当事人前面,“她呀定是想?着小膳房这会才开始备膳,一会再用膳,误了她去?前衙观角抵。”

“角抵?”隋棠有些好奇,“是甚?与孤说说。”

“角抵就是“以角抵人”的意思。” 司制一边捧过曲裾深衣给侍衣女使,一边解释道,“最?初是一种作战技能,慢慢的成为训练兵士的方法,如今又?演变为民间竞技。只是司空的东谷军中依旧多以此作为为数不?多的娱乐赛事,是故每年正旦日前衙午膳宴后,都?会进?行角抵。非艺人杂记作演,乃赴宴的军中将士分组比赛。司空更是喜欢,常下场亲身参与。”

“至于司珍为何如此喜欢观看,原还有一重缘故”司制意味深长地过同僚,周遭人皆忍笑不?止。

“你莫在殿下面前胡言!”司珍羞红了脸,急着跳脚。

“快说!”隋棠催道。

司制掖正主子领口,压声?道,“另一重缘故实乃角抵双方,参赛之际,为身子轻便,以防动武出汗,遂都?解下外袍,半袒胸肌,全露臂膀,可谓是壮胸虎背,沈腰竹臂。司珍观赛自然不?错,乃更是为秀色之餐而去?,给她眼睛纳福的。”

隋棠愣了一瞬,她就摸过蔺稷胸膛,倒也结实,看还真没看过。如此一想,噗嗤笑出声?来。

她一笑,满堂皆笑了起来。

唯司珍羞恼,哼声?连连,“你们还不?一样,没见你们哪个?少看的!去?岁司膳还同她副手换岗去?看!”

“罢了,罢了,这日宴且

散了,孤元宵再请你们。可不?敢耽误了你们这般美事,这处收拾妥当,都?各自散去?,孤今日不?传你们了……”

“谢殿下!”

“谢殿下!”

未几,殿中臣奴便都?散了,唯剩兰心在身侧伺候。隋棠用过午膳,在东侧间窗下取来木字学习。

蔺稷前头说她基础甚好,等年后要开始学习三十六计。这边她便多夯实一下基础,如此学起来也不?至于太吃力,承明老师教导她的时候也可省心些。摸着木字,隋棠忽然便有些想?念承明了,起初是因受伤不?能轻易挪动外出,后来是年关将近暂停了课程,细算他们都?快两个?月没见面了。

她只晓得承明住在蔺稷的一处私宅,竟不?知具体在何处。前头不?好多问?,如今她和蔺稷之间底牌已?亮,承明之处便也无甚忌讳,今日待他回来且问?一问?。新年佳节,老师有家不?能回,又?不?能以真面目示于人前,可谓亲友尽失,一个?人孤零零的。

论起一个?人,隋棠便想?起自己?在漳河的日子。一时间心中感愧悲悯,抓紧了手中木牌,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年节这等时候,竟到这会才念起他。

于是赶紧唤来兰心,让她从私库取些上好的药材封起来作礼物,自己?则摸索着木字,预备静心将学过的内容背诵一遍,且也作礼物送给承明。如此,实用的,心意的,都?全了。

“殿下,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人参鹿茸都?是顶好的,且婢子去?问?过医署的值守时辰,初五之前,初十往后至元宵,善治筋骨的徐鸿大夫都?是空闲的。”

隋棠颔首。

“殿下”兰心给她奉了盏茉莉牛乳,低声?道,“这日是正旦日,你当真不?回宫吗?不?说陛下,太后肯定想?您。”

“孤知道。”隋棠想?起第二枚丹朱,又?想?起那?个?莫名的梦境。

她笑了笑,将手中木字换来新的一组,“或许阿弟更念孤。”

以人作棋,就要担得起棋子可能成活脱手、生出自己?思想?的风险。

“你去?前衙看看,就说孤请司空……”话说一半,便闻外头廊下侍女的问?安声?。

是蔺稷来了。

“不?是角抵开始了,你怎么回来了?”隋棠伸手推开窗牖,探出身子问?道。

疾步上来的男人将她脑袋推进?去?,顺手阖了窗,拐来屋中,“这样冷的天气,你穿这么点衣衫也敢往风里冒头,不?怕染风寒头疼!”

“风寒未至,孤的头已?经疼了。”隋棠揉着半边脑袋,“窗户撞到孤了。”

兰心冲蔺稷福了福,赶紧上前给隋棠拨正发钗。

“殿下少唬我,我阖窗时控着力气和距离。”蔺稷坐下身来,自己?斟茶饮过,“我不?参加抵角,姜令君又?不?在,无人与我闲谈,我便回来了。”

“怎不?参加的?方才大伙论角抵,还都?说你擅长此道,常下场比试。”隋棠不?免为司珍她们可惜,一年就盼着这么一回,结果这人还不?参加了。然转念一想?,军中将士有的是青年才俊,战场英豪,左右不?缺他一个?。

“有甚好讨论的。”蔺稷回想?场上一众女郎雀跃场景,顿时决定以后都?不?参加了。就是参加,也在只有一个?妇人能看处。

大庭广众,不?成体统。

“把茶喝了,我们一起歇晌。”蔺稷推过牛乳。

隋棠饮过,漱口净手至,便觉人到了身前,俯身要抱她。她笑着将人推开,“阿粼晌午才醒,无有睡意。三郎若当真无事,陪我去?看看承明老师吧。”

“现在?”

隋棠颔首。

“一个?时辰后,我得去?前衙作尾宴,今日多有军中官员。”蔺稷有些抱歉道,“这样,我让崔芳领一队人护卫你,送你去?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