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既有太后旨意在前,诚如?徐姑姑所言,陛下仁孝之至,自不敢不遵。但还请您考虑考虑,就算蔺相手眼通天?,无惧旨意”唐珏眼风扫过四下严逼的侍卫,似下一时刻就要抽刀拔剑将他剁成肉泥,却?依旧镇定道,“然陛下依旧让奴婢走一趟,完成是出?自一片赤子爱母之心,想让太后去得安宁。”
“中贵人这话怎么说?”隋棠双目通红,已是泪如?雨下,终于?吐出?了今日自听旨以来的第一句话。
“太后她?咽气后,陛下两次为其阖眼皆不闭。后来陛下寻她?目光于?窗前桌案上捧来一叠饴糖饼,只说定让阿姊回来尝一尝您的手艺,如?此方闭了眼。”唐珏始终保持着躬身低首的谦卑模样,这会嗓音尖细又沙哑,哀痛至极。隐忍悲恸只两手托着旨意小步上前。
“阿母”隋棠泣不成声,语不成调,抬手接旨的一瞬足下一软,晕了过去。
醒在半个时辰后,医官道是无碍,只是急火攻心所致。她?亦传出?话来,先安置内侍监一行,左右她?如?今起?不来身,正好容她?考虑一日。
而无论是淳于?诩,还是杨氏处,闻她?“考虑”二字,便知?她?已经动摇了不回洛阳的念头。一时间长馨殿中诸人出?入,或劝或阻,甚至有人已经快马加鞭给远在鹳流湖的蔺稷送行。
翌日,隋棠到底还是接了旨意,但言稚子尚幼,夫君在外,遂由?她?一人独往。
……
“中贵人不虚此行,可记大功。”
这日乃三月廿八,隋棠回宫的当晚,亦是太后发丧前三日。
她?回来宫中,隋霖心中石头便落地了一半,遂聚集部分心腹宗亲和重臣于?勤政殿议事?。
诸人闻唐珏此行邀来长公主的种种,皆抚掌称赞。唐珏不敢领功,只说全?仰赖天?言,乃陛下拿捏公主,擅掌人心。
方才说话的正是中郎将何昱,他赞过唐珏,却?不免叹息,“要是能将那蔺贼的幼子一道诓来,我们的胜算便更?大了。如?今一个长公主,到底是一介妇人,没有伤到他筋骨,就怕万一。”
“那孩子朕原就不曾奢望过,他乃蔺稷独子,留着他的血,丞相府不可能让阿姊将孩子回来来。”隋霖嗤笑道,“若是阿姊真将孩子带来,朕真就还得多想上一想,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至于?中郎将的顾虑,原不足为虑。这些年蔺稷给阿姊寻医治眼,等?她?数年方有子,不嫌她?瞎不催她?孕,后宅至今唯阿姊一人尔,便知?阿姊亦是他的筋骨血肉。如今阿姊在我们手里?,便是握住了他的软肋。”
诸人闻言,皆点头称是。
谈论中,黄门来报,长公主在外求见。
隋棠戴孝中,素衣麻服,银钗裸髻,唯腰间一枚纯白玉牌,随她?步履蹁跹。
她?此番入宫,贴身随行的乃兰心和崔芳二人。除此之外,还有蔺稷留给她?的暗卫首领郑熙及其所领的一队五十人的护卫队。自然,这批人在她?入阊阖门时,便被拦下了。何昱更?是试探出?了崔芳乃武婢,遂也被阻在外头。如?今,身边就剩一个同她?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兰心。
冷月幽光,她?站在勤政殿门前的阶陛下,柔弱哀婉似一株风中细柳,不堪折,随风飘。
面对出?来的帝王,盈盈行礼,说是久不曾侍母,心中感愧,想与母多同行一段。遂提出?要求更?改发丧路线。
她?到底没有见到太后最?后一面,三四月份气候温暖,未防尸身
腐烂早早做了特殊处理封入棺椁。
她?所能做的不过就是送陵。
而送棺椁入陵的路线,宗正处已经提前定好,乃从章台殿出?来直接过苍龙阙,后出?苍龙门便可。
“阿姊想要如?何改?”隋霖问道。
“从最?深处的章台殿梓宫,经过苍龙阙,走过宫城中断万春门,然后走三里?华林道,从阊阖门出?皇宫,经铜狮大街,最?后出?西城门,如?此送入邙山陵寝中。”隋棠道,“臣当年初回皇宫,母后曾带着我在万春门看朝阳晚霞,在华林道纳凉烹茶,学?习宫中礼仪。后来前往冀州,亦是母后追至阊阖门给臣送行。臣想,伴着阿母再走一遍。”
隋霖道,“发丧路线已经定好,兹事?体大,还是罢了。”
隋棠并不让步,“臣只有这么点要求,陛下若不同意,臣便只好随母入黄泉侍奉了。”
“阿姊莫要这样说。”隋霖安抚道,“且容朕同宗正处商量商量,明早定给您答复。”
“多谢陛下。”隋棠福身离开?,回去章台殿守灵。
勤政殿中,诸人闻此话语,几番商讨后,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乃同意从章台殿梓宫出?,走苍龙阙,过万春门,华林道,最?后从阊阖门离宫。但是之后不走铜狮大街,而是走大禹街,出?西北门前往邙山。
提出?此议的是广陵王之孙,如?今的宗正。
他道,“殿下约莫是同她?外面的人手约定好了,彼时送葬路上,将她?劫走。如?此既全?了她?仁孝之心,亦保了她?平安。但话说回来,更?改发丧路线以表孝心,原也有过祖例,并不算过分;三来我们还不能与她?弄僵。所以这个办法是最?好的,宫中路线由?她?定,外头路线我们定。”
没有到翌日,勤政殿散会后,隋霖来章台殿守灵,便将这事?同隋棠说了。
隋棠微怔,很快敛尽神色,只垂着眼睑谢恩。
隋霖拍了拍她?肩膀,掩面隐去一抹笑意。
四月初一,太后发丧,天?子送行,长女扶灵,入邙山陵寝中。
只是原本按照宗正处告示,在铜狮街两道送灵的百姓,却?等?了半日没有等?到太后棺椁,后闻得原是太仆令临时卜卦,遂改道走了大禹街,从西北门出?去了。
一时间,人群中数人目光皆投向乔装的郑熙。郑熙愁眉难展,只一个手势命诸人撤回。
这日歇罢,何昱在勤政殿暖阁中回报暗子监视到的情况。
隋霖饮了口茶,笑道,“不枉阿姊在蔺稷身边多年,总算学?会些谋略了。只是她?高?估了自己,也实在低估了朕。好不容引她?入笼中,焉能被她?飞了!”
殿中点着龙涎香,沉馥而缥缈,他早早便已经麻衣,连腰间素巾都扯掉扔在了一旁。
这会起?身隔窗望月,从博望炉中弥散的香雾或浓或淡将他包裹,模糊了面目,却?掩不住凤眼中冷萃的光。
母后,和他相依为命了二十余年的母亲,临到最?后却?还摆了他一道,竟留旨意许阿姊不归。
她?不回,朕便要死了。
你实在是偏心太过。
隋霖深深叹了口气,眉目变得柔和了些,“只是不枉您如?此爱她?,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话语喃喃,出?口即散。何昱在他身后并未听清,只当他在论政事?,遂出?口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