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鹳流湖送来?的信件,除初时的一封是由林群代?笔,后面便都是蔺稷亲笔。隋棠看字识人,见他笔力?之间由潦草轻浮恢复到?遒劲有力?,一颗心放慢慢放下。遂回信于他,让他自我保重,攒时辰多休息,今岁入冬且一定回来?。却不想三月末寄出的信,回信未收到?,却在昨日进入五月的第一天,迎来?了归人。
乃午后歇晌的时辰,她正在哄沛儿午歇,闻人来?报,“蔺相回来?了。”
她尤觉自己瞌睡中起了幻觉,生出梦意?。大半年来?,本?也多梦,从?相思到?忧患,心气不平,反应迟钝了些。
反而是膝上半睡半醒的幼子?,揉眼聚光,语带欢喜,“阿翁,真的吗?”槪因她成?日提及,对案作画多了,将?将?两岁的孩子?便也有了思念的意?识。
侍者便再?次回话,“是真的,蔺相回来?了。”
沛儿爬起来?,张开手要她抱,要她带他去见阿翁。
隋棠也不知是何心境,呆愣不曾回神,回神也没有动?弹,后乃兰心抱了孩子?去迎人。
蔺稷牵着沛儿入殿来?时,比这会还要早些时辰,阳光正中,将?他父子?耀得有些不真实。
“阿粼。”他温声唤她。
隋棠掀起眼皮,却没有多少情绪,只对着孩子?道,“阿母困了,你同阿翁玩吧。”
她没有问蔺稷好不好,一路辛不辛苦,甚至没有接他的话,从?东侧间暖榻起身,与他擦肩,去了内寝。
晚膳府中设宴,为蔺稷接风,杨氏蔺禾都入席,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她没有扫兴,却也不曾尽兴,只专心给沛儿喂膳。
膳后杨氏拉着儿子?嘘寒问暖,她道是沛儿缠她,回房陪他去了。未几蔺稷也过来?,孩子?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爬向他。
父子?二人处得融洽欢愉,隋棠道,“今晚让阿翁陪你睡吧,容阿母歇歇。”
她提裙从?下榻,蔺稷喊了她两遍都不曾得她应声。
夜深人静,蔺稷将?沛儿交给乳母,回来?长馨堂歇息。人被他抱在怀里,她推开他的手,朝里睡去。
一床盖子?盖着两个人,中间空出一截缝隙,凉气往里灌去,蔺稷掩口咳了两声。隋棠终于有了些反应,起身将?被褥都给了他,抖开床尾叠好的一床自己盖上。
蔺稷张了口,又把话咽下去,只借着一点黯淡月色,看她单薄的背影。
从?夜间看到?午后。
“瞪我也成?,至少愿意?正眼看我了。”
蔺稷低眉,摸过自己胸膛,长睫微掀,半看妇人半落胸口。
“军情大于一切,殿下识大局,自然不会怪罪。臣七日一封信告知病体情况,半点没有隐瞒,殿下不仅不会生气理当夸我。此番突然归来?,更是惊喜……可是殿下不肯理我,还望明示,臣错哪了?”
“我改。”
语到?最后,又轻又柔。
人也靠了过来?,只是那只抚在胸口的手始终不曾放下。这会曲起手指以指腹来?回摩挲,真诚道,“夫人方?才都主动?入怀了,定已不再?生气,且说说到?底为何事!”
隋棠本?见他捂在胸膛,只当他气闷或心绞,眉宇柔婉带伤,眼中蓄泪如?珠,就要再?抱上去。忽见得他后边摩挲的动?作,伴着得意?话语,一时又恼。
但也知,自己这厢恼得矫情无理。
一时间,只有眼泪接连不断滚下来?,浇灭他得那点得意?。
“我不是回来?了吗?”
“身子?也养得不错,给你把脉。”
“不
哭了……”
“沛儿从?昨个到?今日,都没哭过。”
蔺稷越哄,隋棠哭得越大声,最后只能将?她抱起来?,许久才听她抽抽搭搭开了尊口,“谁要你回来?,我让你好好休息的……我才适应了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她伏在他肩头,吸了把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埋头将?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身上,“我说谎,我适应不了……我想你,我害怕……”
朝夕相对时,体会不到?分离的滋味。
如?他活着,她便无法想象他死去后,这世上无他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横斜,晚风拂起,殿中帘幔轻摆。
蔺稷吻她眼底残泪,问,“我求来?一个如?果,让你这样伤心,恨吗?”
隋棠斩钉截铁,“恨。”
“求来?一个如?果,累你年寿难永,病疾缠身,悔吗?”隋棠也问。
蔺稷不说话。
日头隐去,弦月高?悬,夫妻同榻而眠。
“那你前世恨过我吗?”男人扣着妇人五指,在榻上把玩,忽就又问起白日话头。
“没有。”妇人实诚道,“来?不及。”
所以,我悔甚!
*
整个五月,蔺稷都在府中。
一来?南伐进入胶着状态,刘仲符兵甲不如?蔺稷,但集结了交州以南的数个部落,对远征的东谷军进行?干扰。二来?亦是因为远征,经不起长久战,粮草消耗极快。
是故,蔺稷此番回来?,乃为了调集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