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志才笃定地说道:“我们拖得起,他们拖不起啊……”

这就是他们并州的底气!

也是君侯在这十年经营中赋予他们的底气!

所以他们拿出的条件令人觉得被人将刀逼迫在脖子上又如何呢?

乔琰回道:“便如先生所言吧,具体如何谈拢这笔交易,我心中有数。”

她像是毫不在意曹昂可能从身在乐平数年的曹丕那里得到什么消息一般,慢条斯理地完成了对这并州各郡的巡视,甚至一度抵达了并州最西北方向、也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朔方郡,又往暂时无人驻守的白道川绥远城走了一趟。

吕布坐镇此地的数年间虽然是在按部就班办事,靠着他的威风倒是也让此地形成了一种流程习惯,那一度被她出兵塞外走过的白道川口,也不知道是哪位干的好事,将当年留在赛音山达的一段话,也雕刻在了此地。

可惜吕布不在这里,也没法让他承认。

走完了这一遭,她这才施施然地回返了州府。

曹昂和曹洪已经等在此地了。

曹洪原本就得算是个暴脾气,先前曹操莫名其妙的一番感慨,就让他觉得颇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结果抵达了并州后还被晾了这么久,要不是想到他离开兖州前曹操对他的嘱托,和让他听从于曹昂指令的安排,他早就跟留守在此地的典韦打起来了。

结果他们等来的居然不是乔琰同意交易的话,而是她提出的这等古怪方式。

什么让民众来买书赠送棉花,什么买不同品类的书还能多送点,什么让民众自己将棉花带回家缝制要比直接买成品更加便宜,在方今这个人人手中资产短缺的时候,要更符合当今的实情

曹洪自认自己不是玩政治的好手,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觉得这其中分明每一句都是有利于乔琰,也将曹操的地盘当成了她自己的所有物。

偏偏乔琰像是完全没看出他脸上闪过的怒气一般,抿了口手中的茶,随后说道:“粮价在各地不统一,我想今年你们也没有余粮用来交易,我将书的价格压到了棉花的水准,让人人买得起此物,一面是为了活民,一面也是为了和长安朝廷那边有个交代。”

她这位长安的大司马要是在和曹操这位邺城的兖州牧之间做交易,还是当年那等标准,说出去是要被问责的。

“子脩,”她又对着曹昂说道:“当年我和你父亲说,若是由你来乐平书院就读,也算是给你补上那个迟到的见面礼,可惜来的是子桓,如今这笔交易既是由你负责的大事,这其中的利益便算是补上的礼物了,你看可好?”

曹昂:“……”

她能坐上大司马的位置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将自己血赚说成是让利的行为,到底是如何被她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327. 327(二更) 故人重逢

她也何止是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更丝毫也没给人从中斡旋的机会。

曹昂忍不住问道:“乔并州既有意于以银钱出售的方式将棉花售于我等,为何还要加上书籍这一媒介?其中增加的制书成本和运输成本姑且不论,能看懂其中真意的又有几人?”

“你这话就说错了。”乔琰抬手,止住了曹昂意图辩驳她这交易筹码的话茬,“看在你父亲和我交情的份上,我便同你逐一说道说道。”

她话中不忘提及和曹操之间的交情,但要曹昂看来,这位如今官居大司马的乐平侯,顶多就是将这话当做了一个由头而已。

在两方势力真正意义上的交锋面前,何来交情可言!

这才是事实。

“关中如今并不缺银钱,在攻下益州后更不缺。不知道子脩是否知道,凉、益二州的铜矿数量丝毫也不逊色于扬州徐州在两淮地界的储藏。说我是有意于将棉花以银钱的方式售卖,那可当真是无稽之谈。”

乔琰神色未变,静静地说着对曹昂来说无比残酷的话,“即便是以五铢钱所铸造的品质来看,并州昔年调度上林三官入境,其间铸币规模始终不减,经年累月之间的灾情和战事也几乎没有影响到数州境内的物价,我若要操纵货币与你兖州分出个高下来,简直易如反掌。如此说来,我要你州中的货币作甚!”

“再说什么制书的成本和运输成本。”

“自雕版印刷于长安城中兴起,加之纸业繁盛,真正影响书籍成本的仅仅是旧书校订以及绘本图案补充而已。若非我有意与各方世家互利共赢,随时可令书籍铺设天下,谈何成本!”

“而自今年旱灾蝗灾复起,朝廷于弘农郡与河南尹收拢流民,物资经由长安府库屡屡送抵洛阳,期间运输成本已不知凡几,但若于民生有利,此等消耗又有何妨?这棉花与书籍兜售之事亦然,所谓的运输成本从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至于能否看懂书中真意……子脩啊,你还是有些傲慢了。”

这一连串说出的话,让曹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回复。

他的与事经验也不算太少,当年董卓之乱前,或者说是在汉灵帝意图选拔出西园八校的时候,曹昂就已跟在曹操身边随同一道在外走动。

但在上有曹操做出决策之时,他还从未如同此刻一般,直面着这等仿佛狂风骤雨袭来的质问。

而还没等他开口,又已见乔琰漫不经心地拨了拨手指,“其实你们若是不愿同意这个交易的筹码也无妨,幽州初定,北地多艰,棉衣的库存本就紧张。是要成全我的让利,还是要让我用之收复北地民心,都由着你们决定。”

“不对,我少说了些,”她的目光从指尖重新挪到了曹昂的脸上,“自公孙升济居于辽东太守位上,位于幽州以东的扶余和高句丽也多有臣服之意,眼下正是地广人稀,既需令幽州突骑陈兵幽冀州交界之地,又需令人回复幽州耕作秩序之时,若能以这批棉花令其归心,转至明年或许便有南下冀州、攻破伪朝之契机,何须在那兖、豫二州施以仁德?”

“子脩,我看今岁冬日也未必会有此等严寒,少一些支出,对于孟德兄这等摊子铺开的来说,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呢?”

曹洪已经被乔琰这番夹杂着阴阳怪气和针对性打击的语言输出给惊呆了。

他开始忍不住怀疑,曹操让他陪同曹昂前来此地,是不是为了让他学习一番,真正的武将在语言犀利这方面的上限到底能有多高。

眼下被乔琰提出的这番条件,实在是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若这只是一出寻常物资之间的置换,还可以有砍价一说,可若是这等半卖半赠的方式,连砍价都做不到了。

而倘若他们不想接受这个条件,那也容易,反正她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已经说了个明白,她是可以不进行这项交易的。

他们要走的话,路就在那边,她也正好可以将这笔支出用于拉拢外邦。

这样的情况,或许连曹操将他们派出来的时候都未曾想到过。

两州之地的物资矿藏,在她这里都不如一个书籍推广和收拢民心来得重要!

看似这甚至是一笔并不算高额的支出,其造成的影响力却极有可能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候,带来令人难以承担的损失。

曹昂张了张口,并未能说出话来,只听得乔琰又说道:“子脩,我想在此事上你也没有这个决断的权力,总归如今距离冬日还早,不妨等你回返兖州后问询孟德兄一二,你看如何?”

可……可以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