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洮闻言一怔,旋即又问:“于兖州如何?”
事实上兖州豪强大多现实,对乔琰话中所提到的“为兖州”“为大汉”“为忠孝两全”三项里,唯独让他有所触动的也不过是“为兖州”那三个字。
若非是此种心态,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他也不会因为陈宫密谋迎吕布入兖州之事,在权衡之下也同样倒戈背曹,甚至承担了诱骗曹操入城完成伏击的作用。
忠孝大义无法全然说服这位一家之主,但有一句话可以。
乔琰回道:“还兖州太平。”
在她说出此话的时候,在田洮的目光之中,大牢内的光线虽有些晦暗,却并不妨碍他看清,对方此时还维系着右手提灯的姿势,却将左手置于身后。
这负手而立的动作本该显得人要更倨傲几分,可不知为何,在这早已先声夺人的“黄巾军师”这里,却无端收敛起了锋芒。
那张尚是年幼的脸也在同时微垂了几分,大约是因为下颚的下压,加之面上浮现出的温和笑容,让她变得与甫一入大牢之时的样子迥然有别。
像是另一个人……
还是一个在田洮的印象中应当见过的人!
在乔琰轻咳了一声后,田洮陡然在心中闪过一缕明悟,但下一刻他便发觉,对方已经收回了异样的举动,变成了先前的样子。
一个名字在他的嘴边盘桓,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想来乔琰以这种方式提点他,而非是直白地说出来,本也是一种你知我知的暗示。
田彦尚未从这一番字字句句简短的来回问答之中回过神来,已经听到了他的父亲忽然问道:“我知道足下的意思了,那么您需要我们田氏做什么?”
田彦比不得父亲和二叔老油条,但多年间的相处,足以让他在这一瞬间判断出,父亲此话里固然还算不上投诚,却实在已可以算对对方收起敌意了。
可惜在这场双方的交谈中,他并无这个插话的余地。
两方近乎默契的目光交涉里,有一种让他看不太明白的东西。
地牢中阴沉昏昧的光影被乔琰手中的那盏风灯驱逐开去,打碎成了一种让他觉得有些奇异的光暗交织。
而光暗的分界线上,这年岁撑死也只有他一半的小童,在读懂了他父亲的态度后,并未犹豫地说道:“有两件事,我要有劳田家主协助。”
直到乔琰从濮阳大牢内走出去的时候,系统还有几分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这个忠孝之说……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怪呢?】系统嘀咕道。
它先前还用一句“你可是忠良之后啊”来试图阻挠乔琰投效黄巾的盘算,可当真听到她口中如此伟光正的说辞,在与田氏豪强的谈判之中被说出来,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并非是原本那个土生土长的乔琰。
对这个已经走到王朝末年,因为黄巾起义的缘故又被剥离去了一层生命力的大汉,她到底有多少归属感,系统就算没有读心术这样的本事,也觉得自己能够判断出个大概来。
只怕是没有的。
当然她的确是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可系统在上岗之前的培训里,见到过这方面的明确说明。这种记忆的传送,充其量也不过是让宿主以旁观者的形式,接收到发生在原主身上的过往,其中的情感要素是全然被剥离开来的。
所以也并不存在如今的乔琰,会被原主身上的亲情关系所羁绊的情况。
如此说来,忠无从说起,孝其实也无从说起。
乔琰此时漫步在濮阳街头。
大约是因为黄巾据城,街头几乎不见什么人影,她也并不妨碍在此时低声给系统解释道:“是否有忠孝之情并不重要,在汉末无论是做谋士还是做什么别的行当,有大义之名,总是要比寻常的背景来得稳妥的。”
【可是……你要大义做什么?】系统有点不太明白。
乔琰笑了笑,继续回道:“你应当知道孔融?”
【北海孔文举怎么可能不知道。】
“北海孔融藏匿张俭为之避祸,又有幼年让梨的闲谈,有此事迹多年间传扬,方成名士,其后才有司徒杨赐擢其为掾属的征召。”
“就算是诸葛孔明,他效力于刘玄德之前也先有了个卧龙的名号。”
“汉末有才学之人甚多,当得起名士高人的却要先打个折扣,若不能从中颖脱而出,如何有待价而沽的资本,你说是不是?”
【是……吧?】系统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所谓待价而沽,就得先有这个价。
“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名声要比为国尽忠,为父母报仇而孤身入贼营更有效果呢?”
“你实在是给我选了个好身份的。”
乔琰缓步而行,倘若不靠近到近前来听到她所说的话,大约只会觉得她这闲时漫步说不出的自在。
系统却只觉得这寥寥数字自乔琰的口中说出来,竟是说不出的雷霆万钧。
它一想到自己先前还在为乔琰指导梁仲宁攻破田氏坞堡的连环之策,觉得对方有成为顶尖谋士的希望而大觉得意,现在却觉得,在她真正的想法面前,它还属实是将她给看低了!
她抬眸间露出的冷然之色,分明也的确有刀锋之利。
就是……
系统忍不住感慨道:【梁仲宁真是被你骗的有够惨的!】
谁又会想到,乔琰协助他攻破田氏坞堡之举,并非是为了取信于他,更不是让黄巾军吃饱饭,从而得到谋士点,只是为了有一个与田氏更合适的交谈环境,并借三方黄巾军会合的契机,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甚至在这个达成目的的过程中,她丝毫不在意先前的坞堡之战中,再如何顺利也给双方造成的人员伤亡,始终冷静的表现之下俨然是说不出的冷硬心肠。
“你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