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1 / 1)

偶尔也会无端地神经敏感,比如这天程非池刚跟叶钦通过电话,从外面走廊进到病房,程欣打起精神,拼命睁大眼睛盯着他看,问他干什么去了。

“打电话。”程非池如实答道。

“和谁?”

程非池倒了杯水,递过去给她:“您不是知道吗?”

程欣登时从床上坐起,凝视着程非池冷静坦然的面孔,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可以恐吓威胁住他的办法。慌乱间瞥见程非池握着杯把的手上戴着的戒指,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你……这是什么戒指?”

程非池见她没有喝水的意思,将杯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回答道:“婚戒。”

“和谁?谁?”程欣声音颤抖,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尤为狰狞,“那个姓叶的小子?我不同意,妈妈不同意,不准你跟他在一起!”

程非池没说话,拿起一旁的杯盖将茶杯盖上保温,垂眼把因为剧烈的动作掀开的被子掖好,被程欣一把抓住手也没吭声,由着她使劲攥着,骨肉都被捏得咯吱作响。

程欣发起疯来下手没个轻重,一个不小心摸到他手心的伤疤。那时至今日都没褪去的疤,像是横在母子二人之间的一条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程欣在摸到的一刹那,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败,仓皇地将手松开。

程非池收回手,转身走到门边,拿起大衣边穿边说:“我先走了,医生让您多休息。”停顿几秒,又道,“哪天您心情稳定,我带他来给您看看。”

呆坐许久的程欣这才有了点反应,她撇嘴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为我摔断一条腿就能讨我喜欢,想让我承认他,除非我死了。”

程非池抿了抿唇。他曾听过同样的话,可这一次,这番话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其实程欣本人比谁都清楚,她说“不准”又有什么用,在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以死相逼中,她的儿子早已与她渐行渐远,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不会为她所控制。

小时候那个喊她“妈妈”,全身心依赖她、相信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欣忽然觉得累了,瘫下疲惫不堪的身体,松弛快要崩断的神经,敞开隐隐作痛的胸腔,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双眼半阖,在这不到一分钟的短暂时间内,匆匆回顾了自己看似惊心动魄、实则除了阴暗丑陋再也找不出形容词可以描述的一生。

眼前的画面越翻越慢,最终定格在二十多年前的夏天。那时的她捧着毕业证书,怀揣着对未来无限的向往。那时的她还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认为只要努力争取,一定可以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紧紧握在手中。

恍惚间意识剥离身体,缓慢地漂浮到空中,好像分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两双眼睛隔空对视,一双灵动张扬,眉目含情,另一双饱经沧桑,行将就木。

从前的那个神采奕奕的程欣,居高临下地看着现在躺在病床上这个油尽灯枯的程欣,眼中尽是鄙夷和怜悯,仿佛在说如果换做我,定不会落到你如今这番下场。

程非池即将离去时,隐约听见程欣微弱颓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如果当年的他,能跟你一样……你为什么跟他不一样?”

程非池定住脚步,几经思索,还是转过身,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也有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到底的义务。我不是他,我也不可能跟他一样。”

第八十四章

元旦这天,从S市连夜赶回的程非池吃上了叶钦研究出的新菜式虎皮尖椒。

“怎么样怎么样?”叶钦满脸期待地看着程非池一口咬下去,“这虾肉我手打的,打了二十分钟才让它上劲,口感有没有很Q弹?”

程非池嚼了两下,眉宇间拧起几道浅浅的沟壑。

叶钦心里一咯噔:“怎么了,不好吃吗?”

吃完一个,程非池又夹起一个:“虾肉口感很好。”把尖椒翻转过来,“但是辣椒用错了,这是二荆条。”

叶钦没听过这个名词,拿出手机百度,照着图片跟盘子里的对比,丧气道:“我说怎么这么细呢,都塞不下什么虾肉……摊主还骗我说这种拿来做虎皮尖椒正好。”

说话的功夫,程非池又吃了一个,评价道:“对我来说正好,对你来说太辣了,不宜多吃。”

叶钦破涕为笑:“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我可以把虾肉挑出来吃。”

两人就着一盘菜各自吃了一碗白米饭,中途叶钦碗里被程非池塞了无数次剔出来的纯虾肉。

吃完叶钦摸着肚皮感叹先前一个多月的营养搭配白折腾了,一餐回到解放前。程非池安慰他说:“偶尔不合理的饮食结构会激发身体的内在潜能,加速新陈代谢。”

“真的?”

“嗯。”

叶钦对程非池的话向来深信不疑,当即乐颠颠地打豆浆去了。

打完回来围着沙发转悠,等程非池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赶紧抛出心中的疑问:“你从哪里听说二荆条这个名字的呀,我看百度上说是川菜必备?”

程非池说:“在国外上学的时候,班上有个来自S省的同学,每年都要从国内带一捆辣椒来,他给我们科普过,说这种细细长长的尖椒叫二荆条。”

“哦……”叶钦点头,“你们学校华人学生多吗?平时都吃什么,学什么,玩儿什么呀?”

程非池一一解答,末了问道:“对我们学校感兴趣?”

叶钦低头玩抱枕:“嗯啊,这不我也要念大学了嘛,好奇一下。”

这是借口,其实他只是对哥哥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感兴趣。

程非池却当了真,在脑中迅速把年后的工作安排过了一遍,说:“等今年夏天,带你去看看,顺便去热带岛屿。”

叶钦尖叫一声,把抱枕甩飞,一跃而起站到沙发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又慢吞吞放下腿坐回来,摆出“一切都听哥哥安排”的乖模样。

等到程非池关电脑,才摇着他的胳膊声若蚊呐地说:“夏天还有很久呢……在那之前,哥哥能不能先陪我去趟六中啊?”

时间定在2月14号,程非池26岁生日的后一天。

刚下飞机,程非池就直奔六中去了。

叶钦等在路边的银杏树下,见到人来了也笑不出来,头一扭噘着嘴巴走在前面,松掉的鞋带一甩一晃十分惹眼,程非池上前要帮他拿包他也摇头不肯,直到收到一支从口袋里拿出来的玫瑰花,脸色才有所缓和。

他不是生气,就是觉得这时间该死的不凑巧。春节没能在一起过也就罢了,昨天他在首都有工作,程非池偏偏也临时有事回了S市,生日都没能一起过,早就设想好的一系列庆生活动全都泡了汤。

生日生日,就是出生的当天,推迟一天过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并排走在通往六中后门的小路上,叶钦看着手上的花,扭捏道:“这次没事先约好,就算了,下一个生日,下下一个,再下下个,都要跟我一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