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她敷衍地安慰了姜津一句,算是记上了他这份“功劳”,然后自顾自起?身收拾碗筷。这代表这件事就?这样翻篇儿了,如果姜津还不依不饶的话,就?是他这个儿子太不懂事了。

姜津脸色苍白,像半截枯树一样杵在客厅中间,愣是说不出?来什?么?话。

那条手链是他有史以来收到过最贵的东西,禾厉送给他的。也许在人家富家子弟看来,只是随手打发的小玩意?儿,但是对他却意?义非凡。

姜津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值得?被别人送漂亮礼物的。一个常年混迹于团体边缘,一个大家都不想要?了解的透明人物,也是会有人牵挂的。

不管怎么?样,自己得?把它重新拿回来。

半响之后,姜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攥紧了双手,才艰难吐出?话来:“你?在哪里卖掉的?”

段洁扭过头,没有什?么?好语气:“你?干什?么??”

姜津从来没有那么?明确地反抗过她,他抬起?眼睛,心?脏砰砰乱跳,反抗母亲的莫大恐惧涌现出?来,以至于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但声音始终坚定:“我要?把它重新买回来……”

话音未落,段洁就?把锅碗瓢盆往水池一扔,发出?不小的动静,连同声音都变得?尖锐:“你?买回来?你?是傻吗?我好不容易卖掉的!本来家里就?困难,你?哪来的钱去买?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再还不上钱,恐怕就?要?卖房子了。更何?况这套房子是有些年头的回迁房,本来单证的房子就?不值几个钱,不知道能不能填上这个窟窿。房子一卖,我们住哪?

“你?这小孩为什?么?那么?不懂事?人家都为了自己家累死累活,为什?么?偏偏到你?就?不乐意?这儿不乐意?那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把挣来的钱都给我,你?肯定自己偷偷留下来点,为的就?是上学在外?面花天酒地是吧?我当时没好意?思拆穿你?而?已。你?那点小心?机,我心?里就?跟明镜似的!跟你?留点脸面,就?别蹬鼻子上脸。

“你是想把我和你高叔叔都逼死,你?好逍遥是吗?”

姜津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血色尽褪,他身形一晃,跟之前千百次一样,咬住嘴唇,垂下头,不说话了。

他几乎是被那番话击打得?片甲不留,只能狼狈逃窜。

姜津蹲在路旁,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揉了一把眼睛,手上却什么水迹也没有。原来,面对段洁,他已经很难再哭出来了。

什?么?都被他搞砸了,他什?么?也做不好。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人喜欢他,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累赘,乐此不疲地看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然后心?安理得?地嘲笑。

他可能生来就?跟社会格格不入,不配得?到其他人的呵护。姜津不善言辞,不懂交际,所以只能埋头苦学。段洁把考上重点高中的他接回家的前一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在地铺上滚来滚去。

自己终于有了那么?一个有价值的闪光点,可以让别人喜欢。

在外?漂泊,寄人篱下那么?多年,他终于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哪怕知道她早已组建新的家庭,接他回家的心?思昭然若揭。

晚上的冬风吹得?姜津脸皮发麻,他心?里倒是悲极生乐,幸好刚才没哭,不然眼泪一淌风一吹,肯定会皴裂,以后年年冬天都会泛红疼痒。

就?是那条手链,他应该真的再也找不到了。

不知道禾厉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应该也会后悔送给自己东西吧。

姜津孤零零地蹲在路边好久,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小狗,路灯的光都不屑于施舍他一点。姜津捏着手机,手指都僵硬,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打开?了禾厉的聊天页面。

他此时的身体宛如一副半死不活的躯壳,灵魂不知道被冷风吹散到哪儿,整个人宛如一个巨大的空洞,北风从里面毫不留情地穿堂而?过,把五脏六腑都吹得?七零八落。

就?像饥肠辘辘的人需要?热汤面包,身体空洞的人需要?别的东西来填满,至于是什?么?,都可以。

姜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次拨出?了禾厉的电话。

那边接起?来很快,似乎同样感到惊讶。禾厉没有说话,听着对面冷风呼啸,顺着信号灌进他的耳道。

姜津开?口,声音哑的不像样子。

他问:“你?在哪?”

对面的人明显感觉到他状态不太正常,立刻敏锐起?来,压低声音:“你?怎么?了?”

听到禾厉的声音,姜津一晚上都在干涸的眼睛瞬间湿润,他突然有点想哭。

面对段洁他哭不出?来,像是眼泪都流干了。可是禾厉问他,他鼻尖一酸,几乎是瞬间,大颗的眼泪吧嗒吧嗒滴到地上的雪里,砸出?两个小浅坑。

“我想见你?。”他哑声说。

寒假那么?多天,姜津没有去过夜色。可是明明第?二天就?要?开?学,他还是来了这儿。

姜津来到熟悉的房门前,象征性地敲了几下,然后开?门低头进去,刚走几步,地毯的复杂花纹还没来的及看透彻,身后有人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随即给他戴上了眼罩。

“怎么?回事?”禾厉的声音有些发冷,跟外?面天气有的一拼,“你?穿成这样就?跑过来了?”

姜津这才后知后觉,身上的感觉神?经慢慢恢复,他出?门的时候连件羽绒服都没有穿,外?面零下的气温,他只套了一个单衣。

路上还下了点小雪,姜津头上,肩膀上自然而?然落了点白,其实睫毛上也有,不过刚才禾厉的手温化掉了。

姜津面前一片漆黑,只听得?有人愠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么?冷的天,你?不要?命了吗?”

然后他被三下五除二地扒干净,全身上下一/丝/不/挂。姜津本来想说自己不是很冷,但把衣服脱光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下好了,更没可信度了。

然后手腕被束上,禾厉拉着他来到浴室,放了水,不由分说地把他扔进去。姜津眼睛被挡住,不知道水里又放了什?么?东西,只觉得?泡沫不断增多,闻起?来还香喷喷的。

那么?大个浴缸,姜津缩成一小团在角落里,他抱着膝盖,任凭旁人往自己身上泼水。温热的水没过身体的每一处,刚开?始是有些凉,他都以为是不是放的冷水,过了几秒,他才慢慢汲取到一点温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等水流没过肩膀,泡了半天,他这才感觉暖呼呼,在一片寂静里突然开?口:“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让我过来……”

于情于理,他跟禾厉都没有“亲密”到这种地步。刚刚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禾厉说自己就?在夜色,让他过来。姜津才会觉得?有点出?乎意?料,挂掉电话过了好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怀疑是不是耳朵冻麻,听出?了幻觉。

当一个被胁迫的人去找胁迫者寻求温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了。

但如果他周遭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连亲人都对他冷嘲热讽的时候,他还能去找谁呢?

禾厉手一顿,还是没有说话,倒是泼水的动作快了些,像是故意?作对,姜津一不小心?呛了下,咳嗽了几声,看上去十分狼狈。

水汽氤氲,泡的他全身泛红,每咳嗽一声就?吐出?一点点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