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这里的山坡上种了几?棵桃树,有几?颗果子隐秘在枝叶间。
姜津把零食摆好,太阳逐渐西下,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看到了空旷的山坡上有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当?即一愣。
魏黎站在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穿着黑色的风衣猎猎作响,提着一个手提箱,不知?道装着什么。
他缓缓掀起?眼皮,面无表情,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第81章 针锋相对 包括杀人吗?
姜津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想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他感到了一丝陌生。这些?天?姜津把对方所有的伪装都扒开?, 发现?了一个赤/裸/裸的、真正的魏黎。
他从来不是什么太阳,更不是救世主?。
他只?是一颗长得歪七扭八的青梨子, 里面?早已被虫蛀空, 刷上金黄的油漆, 背着白炽灯, 费尽心机把自?己吊在天?上,伪装成了太阳。
姜津沉默地看着对方一点一点朝他逼近,差不多还有半米的时候,魏黎停下,侧过头,两?个人同时看向那个小小的墓碑。
秋风吹过, 周围落叶翻飞。
姜津冷不丁开?口:“我早该意识到村子里有你的眼线。”
不论时隔五年?突然回来的魏黎, 还是明显常有人维护的坟墓, 都彰显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魏黎在这里依然有内应,一旦有什么外来的风吹草动, 就会警惕地、事?无巨细地告诉千里之外的他。
恐怕姜津在踏入村子的第一秒, 就有人给魏黎通风报信。一个满载秘密的大本营,怎么不会找人监视呢?
“说是眼线也太不近人情了。”魏黎蹲下,熟练拔掉了附近的杂草, “他们只?是看我长大的长辈,认认真真去做我拜托的事?情。我很感激他们,所以?每个月会给些?生活费, 仅此而?已。”
他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低头看着供着的零食,没再说话。
姜津的视线从墓碑慢慢移到魏黎的侧脸上。他想起来在宿舍共枕的那次,也是同样的角度看他的侧脸,明明五官没有什么变化,但如今物是人非,感受也天?差地别了。
姜津又说:“我能找到这里,你是不是很意外?”
魏黎笑了几声:“确实很意外,没想到为了探究我,你会想方设法套出魏怀月的话,然后千里迢迢跑来。进山费了不少功夫吧?我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都得下山,当时路比现?在还难走,如果能碰上搭车,那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但如果没有,只?好靠着两?条腿。”
他的语气?非常平淡,甚至还掺着一丝笑意,似乎在分?享陌生人的事?情,觉得很有趣。但其中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津深吸一口气?,然后轻声说:“那个雨夜,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十岁的小孩本来就掌控不了所有事?情。”
听了这句话,魏黎半天?没说话,思绪似乎又飘到了那时候。他低下眼睛:“可?你知道吗?当时她?还活着的。”
姜津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目击者只?有我一个,她?躺在地上,全身是都是羊水和血,旁边是母体的白花花的肠子。她?两?只?手就在那么乱扑。我抱起来,身体很小,很软,很轻,是温热的。她?当时就是还活着,连着脐带,手脚还在动。”
姜津察觉到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嘴角的肌肉也在扭曲。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但是,过了十几秒她?就停下来不动了,跟那个女人一样。后来我看见被碾碎的昆虫也是这样的表现?,条件反射似的挣扎几秒就死透了。我脸上也是血,到处求人,让他们送去医院,但最终还是于事?无补。而?魏勇,那个罪魁祸首,自?私自?利地逃逸,最后一次听说他的踪迹是出现?在了S市,所以?,我考了那里的大学。”
他的呼吸慢慢急促,额头上冒出细汗,声音极低,像是在咬牙切齿地说:“温热的感觉在我怀里慢慢消散掉。当时我在想,如果能让她?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如果有人能救她?,我恨不得当场给他嗑十个响头。但是没用,死亡是救不了的。山里没有回应祈祷的神,只?有那些?装模作样的骗子。喝符水和跳大神,能把一条命叫回来吗?不能。”
姜津静静听着,咬紧牙关,没有打断他,目光里掺杂着非常复杂的东西。
“我给她?取名叫魏桃,不只?是这里有几棵桃树。你应该不知道吧。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别处栽的都是梨树,而?唯独这里是桃树?因为两?种果树不能混栽,病虫害会非常严重。梨树和桃树本来就应该天?各一方,我过得那么苦,希望她?下辈子能过得完全相反,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不要重蹈覆辙。我捏造了一个虚假的家庭,里面?有一对虚假的父母。但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实一直都觉得,魏桃如果活下来,就应该是我平时在宿舍里描绘的那个样子。”
又来了一阵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同时吹得桃树叶子作响。
“十岁开?森*晚*整*理始,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自?己睡觉自?己做饭,就这样慢慢长到了高中毕业。你知道我收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多么高兴吗?”回想起来那一幕,魏黎第一次在他面?前身体发颤,把自?己的脆弱表现?的一览无余,“一点也不夸张,我当时手都在发抖,那么多年?,我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这一刻。我想大叫、翻滚、从山崖上跳下去。一个跟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的城市和未来对我热情地敞开?怀抱。一切都很幸运,我去S市,正好罗禹招人,见我聪明机灵,就这样留下来了,慢慢就攒下来不少的钱。”
姜津神情一动,其实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也是跟他相同的反应。他终于短暂地从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中逃出去了,得到喘息。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太想去过一个正常的生活,普通人的家庭我要努力去作假才能得到。我跟罗禹说我母亲重病,父亲在外打工,我得赚她?的医药费,正好又戳中了罗禹的心窝,于是他经常照顾我。我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辞,总结来讲就是家庭多么凄惨,但跟实际相比,我捏造的根本算不上什么。
“在学校里,我利用人性漏洞包装自?己,但没给任何人造成损失,他们从我身上都获得了好处。等?价交换,你也许觉得我太过投机取巧,但社会底层法则就是这样的。
“姜津,甚至我有的时候也会羡慕你,起码亲人都存活于世,不像我,虽然有那么多的朋友人脉,但他们喜欢的都是‘魏黎’,而?不是真正的我。有些人也真的非常讨厌,我还是得关心谄媚他们。到最后,习惯成自?然,我把自?己锁在了套子里,分?不清心中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说到最后,魏黎的神情哀恸,甚至滑下来眼泪。
姜津心中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魏黎哭,在过往印象中,眼泪似乎跟魏黎绝缘。
他从不脆弱,从不抱怨,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的。
可?是现?在,四下无人,面?对的是坟堆,身旁的是对他知根知底的姜津,举头三尺也没有神明,他终于卸下伪装来,诉说完所有的秘密,安静地落泪。秋风把眼泪吹落,在夕阳的照射下亮晶晶的。
从始至终,姜津的手攥了又松,犹豫好久,最终还是放下警惕,伸出手来,要去抚摸那人颤抖的肩背。
在触碰上去的前一秒,魏黎突然转头,刚刚的悲伤一扫而?空,眼里尽是恶毒和嘲弄。
他低声说:“你信了?”
姜津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魏黎的睫毛上还残存着泪珠,眼底还有红血丝,语气?陡然变化,让人来不及反应。他步步逼近,逼得姜津屡屡后退,直到边缘才停下。
“你信了!”他哈哈大笑,笑声传遍整个山坡,“兵不厌诈,我在你心里已经是完全不可?信赖的形象,你为什么还会信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原来你跟别人是一样的愚蠢,听风就是雨!自?打一开?始入学,你用第六感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还对你刮目相看,但现?在,想想也不过如此!”
他嘲讽地一笑:“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
姜津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心中怒火喷薄而?出,捏紧拳头,在即将打上魏黎嘴角的时候,被拦下来。
“放轻松。”魏黎嗤笑了一声,把姜津的手攥得通红然后甩开?,“其实我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跟你谈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