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祁玉摇摇头:“君子之德,那人看着恭谦有礼,然而行事却肆意妄为,实在与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不符,可见心口不一、为人虚伪。”
两人说过就忘,把刚才的事情抛之脑后,又开始聊起了别的事情。
王夫人回来后把贾元春的意思与贾老太太说了,贾老太太也有些肉疼,她这几年虽然不管家了,但府里大致什么光景她还是明白的,府里所有人都养尊处优惯了,行为奢侈,早已经入不敷出,如果再把占来的土地还回去,只怕会雪上加霜。
贾老太太考虑半晌,开口道:“还是再等等吧,咱们之前还国库欠银已经争了先,其他世家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也是不满的,若这次咱家又兴起什么归还田地,那些家族还不恨死咱们?娘娘在宫里还需要他们支持,咱家总不能还不等皇子出生,就先把人得罪完了。”
王夫人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意思,甄家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要真是把其他世家逼走了,岂不正好给了甄家机会?”
贾老太太叹道:“正是这理,娘娘在宫里有她的难处,咱们尽力帮衬,但也不能把家全抛了,就算是为了娘娘,她日后碰到个难处,咱们好歹有能力伸把手。”
有了贾老太太的话,王夫人的心就定了下来,想着下月进宫再回复贾元春,到那时土地倾轧案应该也能告一段落了,她们也有话好说。
然而还不等到下个月,皇上突然开始对甄家几个旁支发难,原因是他们牵扯进土地倾轧案太深,想洗白都不能,证据确凿之下,即便有八皇子一派极力求情,又拉着其他世家一起抵抗。
但其他派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自然不肯撒手,使劲攀咬住甄家不放,牵扯出来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虽然甄家嫡系没被牵连进去,却也损失惨重,甄家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利,干脆狠了狠心,咬牙直接放弃了已经被牵扯出来的所有人,断尾保生。
所有人都看出皇上这次是有意针对甄家,甄家自己也不是傻子,知道肯定是之前太过张扬惹了皇上的眼,因此越发低调起来,乖乖交出了所有侵占的田地,又推出几个不要紧的下人出来顶罪,总算是把这事对付了过去,不过到底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再恢复以前的荣光。
其他世家见甄家都被折腾成了这样,纷纷暗中把占来的田地又都卖了出去,贾府见状也被吓了一跳,王夫人又去找贾老太太商议,两人拿不准主意,只好写信去问了贾政,这一来一回的折腾,等她们把田地还回去时,早已经没了当初立功的机会,贾元春又是生气又是失望,就连王夫人再进宫时,也没了好脸色。
天气愈发的炎热,明明已经到了夏季后期,却反而比之前更热,各地纷纷有旱情传来,朝廷又开始拨银子救灾。往年这种时候都是众人抢着要去的,不止能从中贪污一大笔,还能得个好名声,给自己捞个大政绩。
但今年却是你推我、我推你,原因是朝廷今年税收紧张,皇上下了死令彻查,派去救灾的官员没有直接派银子,而是让他们先去当地查税银,查明白后报与朝廷,若没问题户部再拨银子;如果有问题则直接查办当地涉事官员,用那些人贪来的钱财救灾。
且不说灾情紧张,百姓也许等不得那么久,到时激起百姓哗变,功劳且不说还要获罪;更何况当地官府知道他们来查自己,有问题的谁会傻傻等着?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而且那些官员身后指不定都站着谁,到时候怎么没命的恐怕都不知道。
此事推来推去,最后居然落到了六皇子头上,六皇子乃是贤妃所出,以前与几个争夺储位激烈的皇子相比,看着实在有些平庸,朝臣也不注意他。但这两年随着贤妃代掌凤印、主理后宫,六皇子也变的身价倍增,尤其二皇子中毒昏迷、四皇子闲置在家,朝中唯一能与八皇子抗衡的居然只剩下他。
明显这次救灾他是被八皇子一派给算计了,六皇子心里愁苦,然而他入朝时间尚短,又还没建立起自己的心腹,孤木难支,无奈只好去求助贤妃,贤妃也知道自个儿子不是这块料子,况且六皇子本人对于争夺储位其实并没多大兴趣,只是被那些各有打算的朝臣给架的下不来,她也无奈,只好悄悄给沈公公塞了银子。
此事并不涉及皇上,沈公公没有心理负担,考虑半晌,给她指了一个地儿:“四皇子不是还闲置在家吗?”
贤妃恍然大悟,于是当天六皇子就病了,而且病的很重,就连太医也说难以下床,灾情等不得,朝臣只好又重新争论起来,果不其然,四皇子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个差事最后落到了他头上。
四皇子并未推辞,干脆利落的接了差事,当天就离开了京城,此举让皇上大感欣慰,甚至在葛大人面前毫不掩饰的褒奖:“众皇子中,唯有四皇子可堪大任。”
贾祁玉变的更加忙碌起来,有时回到府里已经半夜,并且经常醉醺醺的,王夫人跟贾老太太问了好几次,他只说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小皇子拉拢人脉。
贾老太太跟王夫人闻言很是满意,便也不再阻止他,甚至还嘱咐了下人可以晚些关门,纵容着他继续出去结交,只有黛玉心疼的不行,每晚都必须等到贾祁玉回来才肯入睡。
好不容易碰到休沐,贾祁玉才能睡到自然醒,不用被强行叫起来,忍着剧烈的头疼跟疲惫,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去上朝。
突然感到额头一阵舒服的凉意,贾祁玉惬意的叹了口气,又听到床边有人轻声训斥下人:“把汤先热在炉子上,他一个大男人不操心,你就要细心些,我之前便告诉过你,每日算着他起床的时间,提前把汤放温了,别总想着躲懒,等他走后你想睡多久不行?总是把滚烫的汤给他端过去,他也不喝,准备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做给谁看?”
贾祁玉听出这是黛玉的声音,难得见她如此疾言厉色,他心里好笑:别说,还挺像模像样,怪可爱的。
紧接着宝扇的声音响起:“之前是我的不是,只想着把事情交代下去了,哪知道那些个小丫头惯会躲懒,姑娘教训的是,日后我一定注意。”
黛玉并未轻易揭过:“伺候祁玉本就是你份内之事,你看看宝玉身边的袭人跟晴雯等人,不说平日怎么样,但凡宝玉有需要,就没一次落空的,之前是看着你老实勤快才把你选了来,不想如今你也跟府里那些婆子学的奸滑了,只交代给小丫头就万事大吉了,连主子发热了都不知道,祁玉要你做什么?”
宝扇又赶紧赔罪,黛玉见她神色间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对自己似乎有些不满,失望的摇摇头,打发她下去了。
贾祁玉睁开眼睛:“何必跟她见识,等明儿叫人来打发了,重新找个就是了。”
黛玉喜道:“你醒了!”
赶紧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退热了,下次可别再喝这么多酒了,大夫说你就是最近太累才会发热。”
贾祁玉后知后觉的也摸了摸自己额头:“我发热了?”
黛玉白了他一眼:“还说呢,要不是我看着昨夜下了场雨,蚊虫太多,怕扰了你好不容易得来的懒觉,这才派紫鹃过来给你送熏香,只怕还没人知道你发热了。”
说着又觉得心酸难过起来:“好歹也是贾府的少爷,你看看宝玉整天金尊玉贵的,身边多少丫鬟围绕?你又不是没能耐,太太她们不操心,你就不会自己多在外面寻几个?也不至于发热了都没人知道。”
见她抵着帕子掉起眼泪,贾祁玉赶紧扔下额头上的巾布坐起身:“你别难过啊,我是用不惯丫鬟你又不是不知道,如宝玉那般的福气我可享受不了。”
“即便没有丫鬟,也总该找几个小厮。”
“小厮进出,你来了多不方便?况且我身上秘密太多,也不敢让人太近身,不然我恐怕睡觉都要不安稳了。”
黛玉想了想:“不如交给我吧,宝姐姐的院子里有个丫头名唤香菱,原是她哥哥身边的人,听说以前还是抢来的,就是为了她才打死了人,谁知到手才几个月便腻了,每日对她不是打就是骂,过的挺苦不说,最近薛姨妈打算给宝姐姐的哥哥议亲,怕有香菱在影响了亲事,就不想要她了,她又无处可去,宝姐姐她们都正愁着呢。”
贾祁玉皱起眉头,有些排斥:“薛家的人?”
黛玉忙道:“别看是薛家的,可这姑娘性子不错,也不是个多嘴多舌的,品性没的说,之前与我学过一段时间的诗,我与她也算是有半分师生之谊,实在不忍看她再落入火坑,本来也正替她发愁呢,你要是愿意,放在我那里□□两日,日后就让她来伺候你?”
贾祁玉还是很信任黛玉的,贾府出了这么多事,唯有她的院子能一直保持着清净,可见能力不俗,因此便点了点头,反正就是个丫鬟,端个茶递个水应该能做的了。
黛玉见他愿意,心里也松了口气:“我不只是担心她,更是为了你,宝扇这丫头以前看着不错,如今却越发偷懒,我之前已经撞见过好几次,也告诫过她,她都不放在心上,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你夜里回来想喝个茶、吃点东西,都找不到人服侍,有个信任的人在旁边,我也好安心些。”
贾祁玉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明白,既然是你看好的,那就让她过来吧。”
黛玉照顾着他喝了药,又睡了会儿,贾老太太跟王夫人等人得到消息才赶过来,黛玉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换成贾宝玉发热,只怕屋里早已经围满人了,她们处处利用祁玉,却半分真心也不肯付出,当真让人心寒。
贾祁玉却一点没放在心上,早从三年前开始,他与贾府就注定缘尽于此、背道而驰了,况且他如今做的事,要是当真成了,于贾府恐怕就是灭顶之灾,以后注定反目成仇,要真有半点不忍,他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有了贾祁玉的允准,黛玉很快就把香菱带出了薛家,也算是解决了薛家一桩心事,大家都松了口气。
让紫鹃带了几日,看着差不多了才送到贾祁玉那里,他略略打量了一眼,看着与黛玉有几分相似,心里的排斥总算小了些,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林姑娘说你不错,我才留下的你,但有几句话我必须提前说明白:一旦你进了我的院子,便是与过去彻底断开,尤其是薛家,我不管你之前与薛家大爷是怎么回事,或者你与薛家母女有什么感情,日后对他们全与陌生人无异。”
“别给我说什么之前的主仆情深,要是被我发现有任何关于我的事情从你嘴里说出去了,定然严惩不贷!还有,你平日只负责端茶送水,不许随意进出我的房间,尤其是书房严禁进去,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许靠近我!”
香菱一一应了:“这些林姑娘都说过了,我明白的。”
贾祁玉点头:“你是林姑娘送来的,她一片好意救你出火海,希望你当真如她所说,能自珍自重,不要辜负了她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