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多啊。我们要不要等一会儿再进去?”宁馥总觉得就这样和宋持风大喇喇地进去太高调了,毕竟外面的人可能不认识宋持风,可宋氏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家老板。
“宁馥,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又被瞪了一眼,宋持风笑得已经快比阳光还灿烂了,却还是带着她改了道,转到侧门附近。相比正门,侧门的人就少了很多。两人进了门,乘的电梯也好像不同于普通员工的电梯,没有中间的其他楼层,直达顶楼办公室门口。
宁馥虽然之前来过宋氏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进入宋持风的办公室。大概因为是午休时间,整层楼,包括外面的秘书岗都空着。
宋持风的办公室很大,但陈设相当简单,四个文件柜两两对立,一套用来会客的沙发、茶几,一套办公桌椅,除了三面巨大的落地窗带来的磅礴感之外,和宁馥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你看,”宋持风进门,回头看她一眼,手指着不远处的办公桌,“我每天就在那儿生气,平均每天生气六个小时。”
他这话说得还挺可怜,但宁馥想想他上次把那么大一片的度假山庄称为“小生意”,就实在没办法对这位“资本家”报以同情。要是能赚那么多的钱,一天生气十六个小时她也愿意。
宁馥把小挎包放在沙发上,由宋持风陪同,在他的办公室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文件柜里文件上的名头,她一眼扫过去,没一个认识的,多数是财报和收购相关的文件。
“是不是有一点儿无聊?”宋持风看出她的想法,把她带到总裁椅旁,让她坐在他的位置上,他自己则是靠着办公桌,扶着椅背将总裁椅掉转方向,让她同自己一起看向窗外广阔的“钢铁森林”,“其实我的生活确实挺单调也挺无聊的,没有那么多姿多彩,甚至连出去玩儿的时间也不多。说得夸张一点儿,我现在有时候已经在幻想退休以后的日子了。”
椅子很大,从尺寸上看着好像不适合宁馥,但她整个人靠在里面,腰部被有力的腰托托住,令她意外地感觉很舒服。
“是吗?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大老板都很享受赚钱的感觉呢,原来你也会觉得无聊。”宁馥顺从地将目光投向远方,望着这座繁华的城市,“看见钱变多,难道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吗?”
“数量到了一定的程度,钱就不再是钱了。它不会是一个直观的数字摆在你的面前,让你能随时看见它增长,而是会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你只有年终能与它见上一面。这也谈不上快乐,顶多是成就感吧。”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他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得像故事一样引人入胜,“所以我觉得像你这样爱好就是事业,真的很好。”
事业就是爱好,在做的时候永远充满冲劲儿,充满追求,就像她,哪怕不在舞台上,只在练舞房,甚至游泳池,都熠熠生辉。
“那我还羡慕你呢!”
宁馥也没想到她来宋持风的办公室,竟然会变成两人聊天儿。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宋持风说那么多的话,聊工作,聊爱好,聊舞团的趣事。每一个话题都在空中开枝散叶,延展出更多话题,一下便成了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在一个没有任何娱乐设施的办公室里,时间突然变得很快,快到外面的太阳眨眼间开始往西走而不被任何人察觉。
“那么在你的想象中,退休后会是什么样子?”宁馥忽然开始好奇,“遛鸟、听戏、打麻将?”
“现在在老年群体中已经不流行这一套了。你是希望我在五十年后当个叛逆老头儿,开启‘文艺复兴运动’吗?”宋持风感到有点儿好笑,说,“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是人生活的方式不会大变。所以我现在能想象到的未来生活的画面,就和今天的差不多我与你一起去外面吃饭,然后一起散步回家。”
宁馥搭在扶手上的手忽地一紧。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对宋持风这样一句看似平淡,实则隐含千言万语的话作出什么反应。
办公室里中央空调的冷气十分强劲,宁馥却忽然感觉到好似灼热的岩浆从脚底向上翻腾,流过她的四肢百骸,最后聚在头顶,令她就像一座活火山一样,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被那股热流灌满。下一秒,男人炽灼的手掌便覆下来,将她的手拢住。
“宁馥,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你从我们公司的正门走进来吗?”
宁馥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城市与天空接壤的线,那里被阳光烧灼得有一种虚幻的模糊感。在她的脑海中,各种回忆如同四周林立的摩天大楼,杂乱无章地浮现。
她想起前几天两人在游泳馆时的画面,想起房东太太暧昧的笑容,想起那天收拾工作室时宋持风一本正经的表情,想起他手写的遒劲硬朗的“大舞蹈家”,想起他在医院里面对她的冷脸时流露出的些微落寞的神情,想起她噩梦中听到的他的那一声熟悉的“别哭了”……
宁馥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承载着无数回忆的汪洋大海,而对宋持风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每一次动容,则是海水中小小的气泡,看着微不足道,无迹可寻,但当她回过神儿来,睁开眼时,却发现其早已遍布她周围的各个角落,叫她睁开眼望到气泡的形,闭上眼依旧能感受到气泡的影。她无处可逃,无所遁形。
话音落下,他等了许久,宁馥也没有任何反应,他覆在她手上的手微微收紧。自从遇见宁馥,他才知道,商场与情场虽然说起来考验的都是人心,但后者明显要复杂得多。
商场上的行为,本质上来说是由利益驱动。如果是商业决策,他能通过出于本能的敏锐的嗅觉预判对手之后五步的行动,但到了宁馥这里,他所有的谋略好像都成了累赘。他不知道宁馥在这一刻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情、怎么想他这个人的,只能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是冒进了。
这段时间,她对他的态度一天一天地好转,他能感觉到她的态度的松动和软化。他发现自己开始变得贪婪,想要让她更名正言顺地走在自己的身边,而不用担心被别人看见时自己不知如何解释,尤其在他手下的人的面前。他想光明正大地带她去任何地方,出入任何场合,向身边的人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他的女朋友、未婚妻,甚至太太。
“宁馥,我说这些话没别的意思,不是想暗示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在我未来的计划里,只要你愿意。”他开始弥补,开始害怕刚才的那句话把好不容易开始靠近他的女孩子吓走,所以他的声音越发轻柔,但宁馥始终没有反应。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掉进海里的小石子,溅不起一点儿水花,甚至连如何坠落也看不见,就这么静静地沉了进去。
大海没有给他反应,大海不会给他反应。宋持风的心在这一刻仿佛也成了溅不起水花的小石子,在大海中一点儿点儿地下沉,胸腔顷刻间便被咸涩的海水灌满。这里是庆城的顶端,脚下就是他庞大的商业帝国,他却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嗯。”
忽然,被他攥在掌心里的手微微一动,就像一个小小的气泡撞在了他下坠的心上。那一点儿点儿微不足道的力量将他的心轻轻地往上一抬,便在水中碎裂,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心那颗被她拨弄的小石子,却因那一点儿力量,停止了下落。水流缓慢而轻柔地划过他的心那颗小石子,让它悬在海水中不安地浮动。
“我觉得你的想法比我的那个遛鸟、听戏、打麻将的要好。”下一秒,女孩子轻轻地回握住他的手。她回过头看向他的时候,双眸璨若星河:“挺好的。不用文艺复兴了,宋持风。”
谁说大海不会给他回应?大海听见了他的声音,回应了他。
当前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宋持风在三点二十分有一个会议,办公室门口的何秘书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先提醒一下老板,让老板准备把手边的工作先告一段落。
何秘书走过去敲了敲门,隔着门唤了一声:“宋总。”
一般这个时候宋持风都会直接接一句“进来”,何秘书已经训练有素地握住门把,就等“进来”二字一出,立刻推门而入。但那令何秘书熟悉的两个字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什么事?”,语气里略带不耐烦。
何秘书跟在宋持风身边也有四五年了,立刻意识到老板应该并不希望自己在这一刻推门而入,随即收回了手,原本准备好的问题也自动被替换成:“三点二十分的会议需要延后吗?”
办公室里,宁馥已经被宋持风推到了办公桌上。他的电脑显示器就在旁边,两旁是成摞的文件。这一刻,它们成了宋持风的帮凶,帮他把她牢牢地禁锢在他身下这一小块的地方。她脑后盘起来的发已经微微松散,却还勉强能固定在原位。
“推到明天吧,后面也不要再安排其他的事情了。”
宁馥听见门外的秘书那一声顺从的“好的”时,不自觉地便脑补出一些失望与无奈的意思。宁馥又用那种看着昏庸君王的眼神看着宋持风,只不过上一次没有说的话,这一次终于能不加掩饰地说出来:“你好像古时候的那种昏君。”
宋持风笑了一声,没接话。不知过了多久,宁馥推了推男人的肩膀,声音微哑,听着格外娇气:“宋先生,你适可而止好不好?我连腰都疼了。”她的言外之意相当简单让一个舞蹈演员腰开始疼,你自己想想你自己有多过分吧!
宋持风总算低笑着松开了手,又在她的脸上啄了一口:“待会儿给你揉揉。”
他这里除了办公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休息室,里面有一张床,还有一间独立卫浴室,恐怕是为了方便彻夜加班后小睡一会儿才准备的。宁馥之前不是没听曲总监她们提过,宋持风刚开始接手宋氏的时候,宋氏留下了不少烂摊子。坐上现在的这个位置之后,宋持风大刀阔斧地做了不少改革,宋氏的市值才能在这几年内又一次腾飞。而这一切,当然不可能是他在优哉游哉的状态中完成的。
“我刚才让人去买了蛋糕。你坐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蛋糕。”宋持风细心地将她的小挎包也拿了进来,便转身出去拿蛋糕了。
宁馥点开微信,就看到通讯录那里多出一个红色的“1”。她随手点开看了一眼,就看是一个顶着默认头像的陌生号发来的好友申请:“宁宁,我们都被骗了!宋持风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时。”
能说这种话,还叫这个名字的,除了时慈,宁馥想不出第二个人。显然这是时慈的小号,他之前的微信号早就被她拉进黑名单了。
自从上次在工作室里打完那一架,宁馥就再也没见过时慈。他就像是忽然被打醒了,没有再来过工作室。宁馥听林诗筠、马慧欣以及其他女同学说,她们也没有再接到过他的微信消息。
宁馥本来想着他就这样清醒了也好,毕竟他们变成现在这样,也不是因为时慈的人品有什么问题,追根究底还是两个人、两个家庭不合适的原因更多。她也希望时慈能尽快放下,重新出发,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从这件事情中吸取一些经验和教训,以后找一个更适合他也适合他们家的女孩儿。但看到这条好友申请,她只觉得时慈好像给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一记耳光。他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依旧在把责任往别人的身上推,依旧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都是别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