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极快,如今已是七月底。在这段时间,宋持风隔三岔五地会到小出租房来找她。他最近心满意足,好说话得很。她说困,他就收了手,还怕车载空调直吹把她冻着,将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身上。他说:“你睡吧,到家时我叫你。”
“好。”虽然刚说完困,但周围真安静下来,宁馥倒又睡不着了。酒精的作用好似延迟反馈到大脑皮层,她慢吞吞地睁开眼。坐在驾驶位的男人正专心致志地开车,只留给她线条刚毅的俊朗的侧脸。窗外霓虹灯的光如同被谁不小心混在一起的颜料,为他的侧脸染上一层斑斓的色彩。
男人以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平稳地转动,将车拐进红芪路,在宁馥熟悉的旧楼的门洞口停下。她悄悄地收回目光,去开车门的时候,却发现车门纹丝不动。她回过头,用眼神向他询问怎么还没把反锁打开,就见男人将两人中间的操纵杆拉下,以食指勾着领带往下一扯,倾身过来,一片黑影将她笼在身下。
“宁馥,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只要随便扫我一眼,我就能感觉到?”此时他的目光,就像自夜空而来的清冷的月光,在扫过她的皮肤的瞬间带着凉意,旋即他眼中燃起熊熊的蓝火,在月夜下,由月光助燃,仿佛能燃烧、吞噬一切。
宁馥抬眸,迎上男人眼中的风暴,来不及说话,已经被那阵狂风席卷进去。
宁馥听不出宋持风这句话里的情绪,要说是玩笑,好像有点儿平淡,但要说是认真,他又是笑着的。宋持风就见小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端详了他半天,最后挤出一句:“宋持风,你有点儿变态。”
“变态”这两个字,从宁馥的嘴里用这种半醉时的语调说出来,不像是骂人,更像是带着微嗔的咕哝。而且就算是骂人,宋持风也喜欢被她骂,被她骂得心服口服,心甘情愿。他低下头,和她吻到一起。
车载空调的冷气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应有的威力,在吹动鬓边的碎发时,宁馥竟然一点儿清凉的感觉都没有。尚存的理智告诉宁馥,这里随时会有熟悉的邻居路过。这种老居民楼,说是住的都是老年人,但因为附近有个高中,学生也不少。当前正值暑假,一群小孩儿每天都闹到好晚,宁馥有时连晚上起来上个厕所都能听见门外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吵得很。
宁馥只觉得腰上一松,宋持风转过身,在驾驶位上坐正。她本以为他会下车跟她一起上楼,却不料他二话没说,直接倒车从红芪路的路口转出来,往外面开。他没开太远,只绕到另一条路的路口,找了个不挡路的位置把车停下,重新将她揽过来,两人吻到一起。
两个人在车里整理好衣服,将车开回楼下,便相继下了车。只是宋持风刚踏入陈旧的楼门洞,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皱眉,看了一眼手机,接通来电:“喂,爸?”
宁馥的这套小房就在一楼,宋持风接电话的工夫,她已经打开了外面的那层防盗铁门,此时正侧头看过去。他嗯了两声,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他又说了一声“好”,便挂断电话,看向宁馥:“我三弟今晚出去跟人玩儿,出了一点儿事儿,我得去接他一下。今晚你记得自己锁好房门。我待会儿还得送他回去,你别等我了。”
看着宁馥点头后独自进门,宋持风也是一阵烦躁。宋星煜是宋老爷子老来得的幺子,简直是一个被宠大的“混世魔王”,在外面谁都不怵,唯独宋持风能镇得住幺弟。
这不,刚才宋老爷子打电话来说,宋星煜跟人出去玩儿,闹得不愉快,打起来了。大半夜的,让年近六旬的父亲去警局接宋星煜未免过分,宋持风只得暂且放下温香软玉,独自前往。
警局里,宋星煜没受什么伤,坐在旁边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倒是唐家的小儿子唐锐伤得挺重。直到宋持风进来的时候,唐锐的鼻子里还捅着一根洇着红色的止血棉条,眼睛周围青了好几块,看着相当狼狈。
警察见宋持风来了,确认身份后,温和地解释了一下事件的经过。其实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几个小孩儿去出去玩儿,唐锐玩嗨了说了一句错话,被人抓着不放。这帮人哪个心气能低了,谁也不服谁,两边都在拱火,就打了起来。好在打架就打架,没谁随手从路边垃圾堆抄起个酒瓶子什么的,他们受也都是皮外伤。警察已经对他们批评教育完,参与的人都写了检讨,到时候再签个《和解协议书》就没事儿了。
宋持风往里看了一眼,都是熟面孔,霍一鹏之类的都在其列。一群混小子现在知道惹了事,都不动弹了,一个儿个儿老老实实地坐着。
见宋持风来了,宋星煜一个鹞子翻身从椅子上跃起:“哥!”
宋持风不理宋星煜,先走到唐锐的面前检查了一下这个小朋友的伤势,简单地慰问了几句后,才不冷不热地瞥了幺弟一眼:“走吧,回去把事情说清楚。”
宋老爷子惯着宋星煜,宋持风可从来不惯着这个幺弟,一向就事论事,不偏不倚。偏偏宋星煜还就服这个大哥,把宋老爷子酸得不行,气起来就骂宋星煜是小白眼狼。在座的这一群都是小少爷,宋持风带头把事情解决了之后,就开始给他们家里打电话喊人来接。出警局的路上,宋持风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让宋星煜觉得心里特没底。宋星煜叫了两声“哥”都被无视,直在心里大呼“我命休矣”。
警局门口,唐瑶的车刚停稳,就看宋持风黑着一张脸从里面走出来,因为他背着光,脸色看上去更是跟要去杀人似的难看。两人打了个照面,宋持风先替幺弟道了个歉。唐瑶便摆摆手:“不用道歉。我知道我的那个弟弟什么德行。指不定是他先犯贱,又打不过你弟弟,差劲儿得要死,无语。”
“就是,他真的好差劲儿。我给了他好几拳,他才……”宋星煜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直到对上宋持风的眼刀子才立刻噤了声。
其实唐、宋两家这些年关系一直还行。唐瑶虽然比宋持风小上几岁,但两人小时候经常在各种聚会中碰面,宋持风对她来说亦兄亦友。后来因为宋持风从进大学开始,就被宋家往接班人的方向培养,聚会不再常去,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没那么亲密了。但两人也没完全断了联系,逢年过节还会见面问候,有事儿也会相互帮一把。
宋持风听出唐瑶语气中的不耐与刻薄,感觉她的心情好像也不怎么好,回头给了宋星煜一个眼神:“你去车上等我。”
看着宋星煜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到车前拉开车门上车,宋持风收回目光,问唐瑶:“最近那个项目怎么样?”
“嘿!项目就没什么进展。时慈最近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干吗,好像和家里也闹翻了,自己搬出来住了。”提起项目,唐瑶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感觉要砸。不过你好像也早就知道要砸,就是为了……图一乐?”
唐家不打算让唐瑶一个女孩子继承家业,所以她大学毕业起就在做自由投资人,自然知道十投九赔这个道理。但投资讲的就是赌,赌自己的眼光是否契合未来市场,要么血本无归,要么盆满钵满。若真赌输了,那也没话好说。可要是把几百万元往明知是个死局的坑里丢,她也还没到不心疼、不眨眼的地步。
“你就当是吧。”宋持风确实对此不在意,“项目砸了就砸了,但是你记得把钱看紧一点儿,注意有没有流入他的私人账户。如果有,不用客气。”虽然宋持风觉得时慈再蠢也不至于连续两次栽在同一个地方,但该向唐瑶交代的,还是得交代清楚。
“行,我知道。”唐瑶点点头,“我做这个还是靠谱的,你放心。”
“你做事,我肯定放心。”宋持风笑说。
与唐瑶在警局门前道别后,宋持风回到车上。他刚一上车,便听宋星煜坐在副驾驶位皱着一张脸问:“哥,你这车多久没洗了?”
宋持风不知道宋星煜在矫情什么,收起刚才与朋友交流时的和气,冷淡地道:“昨天刚洗过车,有什么问题?”
宋星煜降下车窗,一脸嫌弃地道:“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
这小子还敢说!宋持风想起方才宁馥就坐在宋星煜现在坐着的位置上,要是没警局的这档子事儿,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抱着宁馥睡觉了,于是看幺弟越发不顺眼。宋持风冷着脸发动引擎,甩出问题:“你今天发什么疯?说清楚。”也得亏对方是唐瑶的弟弟,要碰上个不认识又难缠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提起这件事儿,宋星煜的脸也猛地冷了下来。少年的脸紧绷着,后槽牙渐渐咬紧,眉眼间那股倔劲儿立刻浮现,与宋持风和宋薄言小时候的样子相差无几。
“他说我妈是‘小三儿’。”
宋持风沉默下来,已经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住。人好像总是这样,看见豪门续弦就往龌龊的方向去想。尤其宋星煜的母亲出身普通,还比宋老爷子小近二十岁。现在宋星煜十八岁,她也才四十岁出头儿。但当年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
宋持风与宋薄言的生母去世的时候,宋持风十岁,宋薄言八岁。过了一年,继母进门;再一年,宋星煜出生。当时宋持风与宋薄言两兄弟觉得心里难受,一直没给过继母什么好脸色。后来宋持风大了,才渐渐体会到继母在这个位置上有多不易。
继子不喜欢她,外人议论她。同为阔太的小团体内多是两面三刀的女人,表面奉承她,背后嘲讽她。丈夫又常年忙碌不在她的身边,留她一人在家面对襁褓中的幼子。说白了,要怪只能怪当年宋老爷子从丧偶到把新人娶进门的时间确实太短,才让她一直饱受非议,直到现在。所以看着是宋老爷子把宋星煜宠上了天,其实除了纯粹的父爱之外,其中也有想补偿这个幺儿的心理。
面对这样一个令宋星煜动手的理由,宋持风也说不出什么。宋持风抿了抿唇,平静地将车驶离原地,对宋星煜说:“我知道了。这里的事儿,我来善后。待会儿回家之后,你别跟阿姨提这件事儿,就当你是任性打的人,知道吗?”
宋星煜打人固然不对,但如果是这样的理由,宋持风作为兄长也不会不由分说地斥责。不偏不倚,公平公正这就是宋持风作为兄长的理念,也是宋星煜对宋持风服到不能再服的原因。
“知道!”有时候小孩儿想要的,根本不是没有底线的退让和宠溺,而是让他知道,在关键的时刻,有一个强大的又能明辨是非的力量,永远是他的矛,是他的盾。
宋持风带着宋星煜回到老宅,夫妻俩果然还没睡。继母先冲上来打了宋星煜几下,骂宋星煜不懂事,可以中年女人的手劲儿,打到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和挠痒无异。宋星煜自然不疼,只盯着母亲看了一会儿,听话地没提刚才的事儿,装出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闹着喊饿,惹得女人更是生气,放下狠话说饿死他算了。
宋持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听见有人敲门,便走过去打开。继母站在门口,端着一碗春丝面,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讨好的意味:“持风,今晚真是麻烦你了。我刚才给你弟弟下了面,不知道你饿不饿……”
宋持风知道这个时候接受对方的好意才是一个让大家都舒服的做法,便从善如流地伸手接过托盘,朝继母客气地笑了笑:“谢谢阿姨。”
对丧母的孩子来说,可能穷极一生也无法接受另外一个女人做自己的母亲。宋薄言如此,宋持风又何尝不是?只是宋持风作为长子,就必须比次子更懂事,更大度。
送走女人,宋持风把那碗腾着热气的面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儿时的回忆翻涌上来,却被床头手机的振动声打断。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见屏幕上显示一条来自宁馥的微信消息。
Nf:“你弟弟还好吗?没事儿吧?”
第17章 大海的回应
宁馥回到出租屋,换了衣服,洗了澡,然后把前一天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忙完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最近她睡觉的时间也不太固定,时早时晚,主要看宋持风来不来。要是他来的话,她基本都睡得挺晚,第二天就干脆避开上午的交通高峰期,中午再去游泳馆。
忙完小家的事情,宁馥躺在床上,忽然又想起宋持风走之前的表情唇角僵着,眉头皱着,看着很不情愿的样子。他说他弟弟在外面玩儿,出了一点儿事儿,不会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