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易泠心情很好似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甚至在李怀疏听来觉得有些宠溺,随她还不还,也随她洗不洗。

同一伞下并肩行走,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莫名其妙将她听得耳朵都红了,李怀疏不由悄悄看了易泠一眼。

只见她目不斜视地走在夜风中,即便戴着张狐狸面具,长什么样子都见不到,但周身气度不凡,路过灯笼底下,这一瞬间笼罩过来的光影都很迷人,引来无数行人侧目。

丝缎般顺滑墨黑的长发以一只莲花金冠束起,那金冠嵌着精致繁复的花饰,正中缀着一颗小巧的明珠,两侧玛瑙色泽如血,两根红色发带穿过玛瑙旁侧的镂空,系了结,翩然垂坠在身后,细细长长,直达腰际。

普通人驾驭不了这么长的发带,会被反衬得身材矮小。她却不同,一手执伞,一手握剑,肩背挺直,腰身细却显得有力,但不似男子般硬朗,女子的柔美处处可见,又生得高挑,走起路来与两条随风飞扬的发带相得益彰,端的是风流潇洒。

丑陋?也就只是声音确实不怎么好听。李怀疏认为这人可能满嘴谎言,不知目的究竟为何,她看着易泠的身形,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恰此时,一行人走过了常年飘雨的路段,纷纷收了伞。

出神之际,李怀疏未留意到身侧有马车疾驰而过,那辆马车车前悬着两盏泛着幽蓝色淡光的灯笼,燃的不是蜡烛,是粼粼鬼火,灯笼上画着妖冶绽放的地狱莲,濯春尘认出是衡度司用车,忙将同伴挤到内侧,并道:“小心”

伞与剑同握,易泠及时揽过李怀疏腰身,将她抱入怀中,使其惊险地与马车擦肩而过。

察觉到胸前另一份柔软,李怀疏面颊一热,不自在地躲了躲易泠的眸光,低声道:“谢谢。”

“你对我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么?”易泠松了手,目光微妙地在她泛红的耳廓轻轻点了点。

李怀疏理了理衣服,回忆自己适才并未闻到易泠身上有萦绕不散的檀香味道,这不似沈令仪的风格,她暂按下疑问,轻咳一声,正色道:“毕竟点头之交。再者,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并不是你的妻子,言行间注意些分寸是应该的。”

眼前人但笑不语,深深地看她一眼,不知是对她哪句话不满意,以两指将纷乱中飘到了身前的发带拂向后,又将手中伞还给了濯春尘。

濯春尘将李怀疏上下看了看,一面先后将三把伞收入乾坤袋,一面关怀道:“没事罢?”

“没事。”李怀疏道。

贺媞仍是一副失魂落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倒也跟着走了过来。

说话间,那马车已奔得无影无踪,留下一地狼藉,似她们这般无辜遭难的路人也有不少,大家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愤怒地对着尘土飞扬的空气指责。

易泠忽而道:“像这般在闹市中肆意纵马,在无尽墟竟是被允许的么?”

路过一戴着素白陶制面具的男子,牵着一条纸扎的簪花红腮小狗,在狗吠声中笑道:“旁人不行,但那是衡度司,在无尽墟是横着走的存在。”

这听起来似乎是官署的名字,李怀疏心里想着也便问了出来。

“非也。”濯春尘走到一处地摊面前挑挑拣拣,用骨券兑了几张净衣符,分发给或多或少淋了雨的几人。

她将净衣符向上抛掷,那张黄纸落到一半,竟听话地悬在眼前,随着她并指抚过纸身,符咒倏然间被红光烧成灰烬,而濯春尘身上的衣服立时干了不说,原先衣角沾染的雨水污渍也不见了。

几人有样学样,边听濯春尘解释道:“这衡度司其实是无尽墟最大的生意场,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有个人长袖善舞,连官府都能买通,又一举收走了长安东西两市的归属权,那该是何等的嚣张跋扈,富可敌国?这个人便是衡度司的创立者,但这位司长大人从未露过面,无人知其是男是女。”

“所以‘衡度’二字取的是平衡市价,度量全城之意?”李怀疏淡淡一笑,“那的确是很嚣张。”

濯春尘道:“我们此行接触不了衡度司的大人物,倒是不必太在意。”

往右面一指,几家成衣店并排而立,她走在前,口中道:“走罢,这便去购置冬装。”

贺媞拾阶而上,又踮了踮脚,伸颈眺望,几十米之外就没有这么多店铺了,连走在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因为下着大雪,举步维艰,满目皆是阴晦的景象。

她道一声“真是稀奇”,却未因这一路所见的种种稀奇而变得对此地产生留念,甚至这些在她眼中还不如能使她望见郑毓的一口井。

几人分别购置了狐裘大氅,披在衣服外面,又换上毛绒长靴,濯春尘领着她们冒雪前行,因穿得厚便不觉得有多冷,只是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中,每一步都犹如跋涉。

走了不知多久,一座造型奇异像鼻烟壶的建筑悬空出现在眼前,濯春尘以外的几人仰头看着第一层,脖子都望酸了,啧啧称奇之余也很奇怪,连云梯都没有,怎么上去?

濯春尘数了数地砖,然后走到其中一处,解下腕上如意钮,就这么普普通通地放在地砖中间。

众人围拢过来,同时也察觉出脚底下轰隆隆的震动,濯春尘展臂带她们后退,只听一阵阵好似天塌地陷的巨响传来,地面像是被外力劈开似的,赫然出现了一条裂缝,那裂缝越变越大,大得恰如一块地砖那般大小,石梯通道就这么被递到了众人眼前。

“漂浮在云上的建筑,路却在脚下,有趣。”易泠抱剑望了望里面,只见灯火通明,隐隐有喧闹的人声传来。

濯春尘收了如意钮,走在队伍前头,易泠自觉押后,将贺媞与李怀疏护在中间。

随着她们一路走向下,那云上的鼻烟壶高楼仿佛水墨画一般多出了四道正在爬梯而上的剪影,黑乎乎几团,游蛇一般在画上滑动着,只依稀瞧得清都是女子。

“这地下是衡度司最隐秘的鬼市,没有熟客是领不进来的。”

李怀疏问道:“里面都会卖什么?”

“卖的东西多了去了,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鬼市买不到的。”濯春尘道,“我们要买的是蓍草汁。”

她说这话时看着贺媞,贺媞懒懒地掀了掀眼皮,不搭腔,她便笑了一声替自己解围,看着路,道:“子夜时分会自人间漂来河灯,将河灯拾起,并在鬼市购买蓍草汁饮下,便可自河灯烛火中见到想见之人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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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魇灵

石壁烛照, 灯火通明。

一行人在地底下走,这条散发着淡淡异香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走过百来级石阶, 足尖落在宽阔的平台上,才初初有踏实的感觉, 却见濯春尘一个转身,又领着几人继续向下, 又是百来级石阶。

不说这周遭景致单调乏味, 抬脚, 落地,再抬脚,再落地……重复不断地下楼,就像盯一个字盯久了会不认识一般, 她们的腿脚渐渐变得不听使唤, 脑子也陷入一种时间仿佛停顿了的混沌中。

贺媞心心念念地想着蓍草汁, 反倒不受影响。

看着前方贺媞的身影, 余光却涌入一级接一级的石阶,眼前不由有些发晕, 李怀疏又一次沿阶而下时左右脚互绊了一记,眼见要结结实实地跌倒,红色发带飘过眼前, 易泠及时将她扶住。

但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身子歪歪晃晃,但反应很快地撑住了身旁石壁,于是只能顺着这股力道将李怀疏也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