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她顶着弥因这张肖似姐姐的脸在自己面前频频示弱,花娓屡起恻隐之心,跟以前对花娉常感心软的自己一模一样,看不过去,甩袖在她身下变出一张花枝缠绕的藤编小凳。
李怀疏道声多谢,坐下后,分析道:“欠债当还,天经地义,李侪欠下青丘的血债已以全家性命偿还,老国主所施血咒是否牵连太过……”
她话未说完却已引起花娓不满,小凳倏然被收回,她猝不及防之下径直坐倒在雪地中,因为不懂狐族灵力如何收放自如,受惊时九条尾巴乍现,重重甩向柳树,落了满头的雪屑青叶。
花娓冷冷看她陷入窘境,不欲出手相扶。
事发突然,李怀疏平静的面容倒是有一瞬的破裂,她手扶雪地,站不起来,两腿一软,索性坐在了自己毛绒绒的尾巴上,无奈道:“狐君且耐心听我说完。”
花娓给她一个继续的眼神。
满头满身的落叶雪渣,李怀疏浑身无力,懒得收拾,道:“老国主所施血咒也许牵连太过,事情已过去多年,事涉之人俱都身故,不如收回诅咒这是我最初想法,确乎有我站在府君角度的私心。”
“知道事情全貌后,我却觉得我没有资格以所谓府君的名义出面斡旋,前尘事未了,我命已矣,本就不该由我来管,这是我来望海崖之前的想法,现在的想法又变了。”
花娓听罢,又变回小凳,见她不坐,便问了问。
李怀疏慢条斯理地捡着身上落叶,又理了理衣摆,装作坐尾巴坐得很舒服的样子,冷得拢了拢衣领,咳嗽几声,瞥一眼小凳,淡淡道:“我也有些脾气的。”
花娓怔了一会儿,却笑道:“可这具身体你有资格糟蹋么?”
“没有。”李怀疏摆摆头,又以笃定口吻笑道,“但这具身体你本来也不想留。”
花娓深深看她一眼,尔后点头:“没错,你是如何晓得的?”
“来青丘的路上与花俟交谈,她说自己并非九尾狐,成年也只有八条尾巴,多出的那条是你以天地灵草强行饲喂的结果,我大胆猜测,她恐怕不是青丘王室血脉。老国主膝下女儿死一存一,你不娶夫生女,即便来日传位于花俟,她亦生育不出九尾狐,那青丘狐族的血脉不是断了么?”
雪花纷纷落下,又慢慢融化,李怀疏平静的声音在玉树琼枝的雪景中更显清冷:“所以你需要我带着弥因的躯体来到青丘,你要毁了这具凡人污浊的身体,为弥因再塑造一具与其父另一半血脉毫无关系的身体。”
花娓但听不语,脸上笑意愈发高深莫测。
“仅仅是这样还不够,狐君继任国主之位不久,大权并未完全收归,要想弥因认祖归宗,恢复青丘王室身份,必须过老国主那一关,所以你还要解决老国主的心病。促使李氏与青丘冰释前嫌,只不过是你为了达成前一个目的不得不去兼顾之事。”
李怀疏说完,静候花娓反应。
过了片刻,花娓才缓缓道:“在将小甥女带回途中,我偶然拾得一只被遗弃的幼狐,捏住下颌,观其兽齿,竟似乎是阿姊与青丘决裂彻底离我而去那年出生,我心念一动便将其一起带回,并为她取名花俟,与她姑侄相称。”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你为她取名花俟,又在等候谁呢?”李怀疏眸中光彩黯淡,“花俟说你待她很好,晓得你惦念弥因,才愿意在人间为你奔波,却原来她做什么事情,又带何人回来,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花娓笑了一声:“你是说我在利用她?”
“待她好是真,利用她也是真。”李怀疏见她站在崖边,周身无枝可栖,也无人可以凭依,孤独寂寥,有感而发道,“是我离开权柄太久,忘记了高处不胜寒,身居高位者如临深渊,再亲近之人是盾亦是刀,本就难以真心相付。”
花娓听她似乎深有感触,想起前几日被捉拿下狱的那位名唤孟春的宫廷暗卫,正欲相问,却有婢女传讯道:“老国主召见,请狐君带罪人一同前去。”
“罪人”蜷紧身子,狠狠打了个喷嚏,见到伸至眼前的手,不再犹豫,借力站起身来。
“走罢,你这么聪慧的人,临时陪我演出戏应该不难罢?”花娓道。
李怀疏曳着狐尾走路,笨拙如学步小儿,她怀抱暖炉,扶额道:“‘罪人’,老国主这般称呼我,我怕不会横尸当场。’”
“那便要看你造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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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心结
花狩所居在巍峨云宫顶端, 山峦重叠,桃林掩映,小潭中莲叶田田, 鲤鱼相戏而过,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踏入殿中却有清苦药味盈鼻,垂下纱帐轻轻飘动, 似挽人之柳, 那朱红的颜色鲜活艳丽, 却没来由地使人想起灵堂里的白幡。
这座宫室充斥着腐朽枯烂的气息。
老国主坐在高位扶额闭目,不知清醒或是沉睡,她白发稀疏,不胜簪钗, 仅以红金发带缠束在后, 脸上皱纹清晰可见。
青丘狐族身具神力, 若非命元将近, 老迈不堪,可以随意幻形, 以青春体貌示人,她却老态毕现,大约花娉之死比时间更有力地击垮了她的身心, 加速了她的衰亡。
“母上, 女儿已将罪人带到。”
花娓在阶下站定,将所挟之人重重掷在地上,看似用力, 其实暗中化劲, 悄无声息地减轻了力道。
以李怀疏克己复礼的性情来说,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愿失仪,但她软倒在地,挣扎几次都无力起身,更撕心裂肺地咳嗽不止。
好像在来这里之前便已经被花娓狠狠报复过似的。
花娓略有讶异,没想到她瞧着雅正斯文,演戏骗人却很有一套。
其实事实并非如她所想,李怀疏之前为了瞒住身份也演过戏,有些经验,且魂体受创,再度回到弥因这具身体产生许多不适,青丘严寒刺骨,她确实体虚至极,直不起身也不全是演的。
“我听花娓说,你原已经死了,因缘际会之下才得以重生,你这张脸便是娉娉女儿的模样?抬起头来。”
李怀疏依言照做,花娓也掀开眼皮朝她看去。
两道凡人与狐狸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花狩余威犹在,眸光如电,似乎要将眼前这名李氏族人刺锥在地似的,但只一瞬,她眼中杀气退潮而去,本能地浮起少许温柔慈爱,再想掩饰已来不及了。
李怀疏以手支地,上半截身子稍稍抬起,与花狩相视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她听花俟提过花狩,在狌狌镜中也等同于观摩了花狩的半辈子,从花狩年轻时泽被青丘,深受狐族敬仰,连初次诞女都惊动天界遣派仙子前来祝贺,再到她对花娉寄予厚望,悉心培养,却也不失纵容宠溺……
花狩作为青丘国主,以狐族之利为利,以狐族之危为危,才会大义灭亲地对违反族规的花娉痛下驱逐令,但后来痛失爱女,也会仰天嚎哭,一夜白头,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