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坪招待贵客有两道茶。第一道姜盐芝麻豆子茶,是咸口的;第二道米酒冲蛋,是甜口的。自酿的米酒,加水煮开,鸡蛋打散搅匀,待水开倒入冲成蛋花,若是讲究的还会加入红枣、桂圆、柿饼丝、金桔丝……

徐云英现在家中宽裕,吃碗米酒冲蛋不是难事。盛子越一到家,徐云英立马张罗好吃好喝的,哪能省掉这道甜茶?

傍晚时分,阳光渐渐西斜,不再那么炽热。坐在檐廊下,喝着米酒冲蛋,吹着从堂屋后门那儿拂来的一阵风,竹叶清香、米酒甜食混杂在一起,盛子越微微一笑,真是快活似神仙。

陆蕊过来时正看到这一幕,内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涌上来一股酸涩、不忿。这人重生了怎么半点没有埋怨父母、陆家人拖累?到哪里都活得这么滋润自在?

“盛子越!”声音略显尖利,平时温柔大方的陆蕊情绪有些激动。

盛子越缓缓抬起眼帘,看到是陆蕊,嘴角勾了勾。她没有答应,低头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甜酒,摇了摇蒲扇,为了故意气这书中女主,她还特地砸巴了一下嘴。

陆蕊左右看看没有人,快走几步来到盛子越身边,咬牙道:“你开心了?现在陆家的人都好过了,都那么喜欢你,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是不是?”

盛子越点点头:“嗯!”她将身体略身后仰,脑袋搁在靠背椅上,辫子搭在胸前,懒洋洋地问陆蕊,“你开心不?”

陆蕊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爸听了我的话,下海辞职赚了钱。我现在认真读书,中考考了全校第一名,被湘省示范中学录取。我们家现在有钱,我的前途一片光明,当然开心!”

盛子越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既然开心,你吼我做什么?”

陆蕊跳了起来:“我吼你了吗?我什么时候吼你了!我爸知道我考了状元,还回村请了戏班子、办杀猪宴,他们都很喜欢我,我开心得很!”

盛子越摇了摇头,脸上带出一份戏谑:“那你哭什么?”

陆蕊不可思议地抬手一抹,触手一片冰凉自己竟然哭了?

陆蕊哆嗦着从口袋里取出块粉色的小手绢,按住眼角,不让泪水汹涌而出。她生性好强,哪里愿意在盛子越面前服输?

“我……我告诉你,我现在比你强多了,知道吗?”

盛子越敷衍地点了点头。

陆建华恰好从屋里走出来,他换了件轻便的汗衫,奇怪地看了眼陆蕊:“大妹,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要开席了吗?”

陆蕊转过头望向小叔叔,委屈地问:“我中考考得好,请客吃饭你们都不肯去吗?”

陆建华想了想,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递给她:“陆昌寿那人讨嫌,有他在我们都不得去。来来来,小叔叔送点钱表扬一下你。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

陆蕊破涕为笑,接过钱捏在手心,飞奔而去。

陆建华看着盛子越:“你骂她了?”

盛子越“嘁”了一声,“谁有那个精神去骂她?”

陆建华奇怪地说:“那她又哭又笑的,在搞什么鬼?”

盛子越哈哈一笑,笑声爽朗,檐角一只蜘蛛正专心结着网,震得掉落下来,一根丝悬得老长,在风中飘扬。

回到新屋的陆蕊心中激荡,将父亲拉到一边悄悄说:“爸,你干嘛非要陆昌寿坐席?把他打发走,奶奶他们不就来了?”

陆良华瞪了她一眼:“你懂个屁?现在谁不知道我承诺了给陆昌寿养老,久华也是他带着,他若不来,带走了久华我起这屋有什么意思?那可是我儿子!”

陆蕊完全不能理解父亲这思维:“你不是有志远这个儿子了吗?久华名义上可是你叔叔!”

陆良华最恨人说这句话,当时就拉下了脸:“放屁!久华就是我儿子。如果我盖新屋儿子不坐席,我宁可不办这酒!”

陆蕊悲从心起。儿子!儿子!爸妈心里只有儿子!

第92章 杀猪饭2

陆良华这次办酒席, 九桌意外地没有坐满。

因为海老爹临时退出,他家四个儿子也都没有来,这一下子就少了一桌。再加上徐云英人缘好, 有几家交好的人只收了猪杂面,没来吃酒席。

最后九桌只坐满了七桌人,席散了剩下不少好菜。天热没办法存, 陆良华只好打包让客人带走, 才算没有糟蹋了好东西。

杨桃庄气愤愤地说:“白吃白喝白拿的, 还有人不来,真是脑壳坏了!”

杨石虎笑嘻嘻地说:“姐夫你们早说人来不够啊, 我们村里人多得很。”

陆良华派人送了酒菜到老屋, 却被原封不动送回来,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杨桃庄根本不在意, 将酒菜收拾了放进灶房:“不吃拉倒, 我们自己吃。”

杨石虎也劝他:“姐夫,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等你发了财, 谁不高看你一眼?何必在意老人家的脸色。等他们老了不能动了,自然有需要你的时候。”

陆昌寿也凑了过来,脸颊上还带着笤帚抽打出来的细密伤口,笑得极为谄媚:“就是!良华有本事, 将来我们久华还得靠你咧。云英和春林不懂得你的孝顺, 将来总有一天要后悔嘀。”

陆良华听这两人一说,顿时壮志昂扬:“对!我们带队伍进省城做工程去!赚了钱,房子、票子、儿子……什么没有?”

“哈哈哈哈”三个男人越想越畅快, 同时笑出声来。

正如徐云英所言,道不同不相与谋,陆良华做了什么老屋这边的人都不太在意。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 咱也不眼红你,各过各的呗。

盛子越回到外婆家,一直憋在心头的那股劲儿就懈了。她现在不想看书,只想跟着小舅舅四处乱晃。

陆家坪的三口塘碧水荡漾,最大的那口天湾塘里整天都有孩子们在水里扑腾,女人在青石跳板上洗衣服,岸边搭的瓜架子上挂着五六个硕大的冬瓜,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引来孩子们的尖叫。

陆建华向来是孩子王,他打着赤膊领着一群娃娃们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盛子越坐在岸边帮他守衣服,顺便支了个画架子画画玩。

自从与罗莱老师约定提前一年高考,盛子越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很紧,每天都是学习、学习、学习……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

几个女孩子站在盛子越的画架旁,艳羡地看着她拿着水彩笔,在纸面上涂抹色彩。隔壁屋的五妹怯生生地问:“越越,你这画的是什么?”

盛子越与五妹是一起长大的童年伙伴。五妹家里孩子多,她排行老五,读完初中就辍学在家煮饭洗衣带弟弟。她端着一个大洗脸盆,盆里放着一家人的衣服。因为太沉重,她将盆沿顶在腰间支撑着。

盛子越看了她一眼:“五妹,我这画的是风景。”

五妹仔细看了一眼,见纸面上画的正是她看惯了的天湾塘,远处隐约的稻田、绿树,水里玩耍扑腾的孩子,跳板上洗衣闲聊的女人,岸边瓜架上悬着的冬瓜,衬得这一口塘生机勃勃,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啊呀……天湾塘有这么好看?”五妹眼睛一亮,指着还没完全画好的水彩发出一声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