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其实是个喜好玩乐的人,但他从不会让自己失于把控,像酒后胡言这种事,一向是杜焘的拿手好戏,皇帝则从来不会。

可是那一日,皇帝问他,你真心喜欢过谁么?杜焘当时已经半醉,愣了一下,没心没肺地笑,“陛下又不是不知晓,臣真心喜欢的人多了去了,陛下说的是哪位?”皇帝倚在凭几上,灌下一杯酒。

他擦掉嘴边的酒液,也是一笑,缓缓道,“少承,你说,朕是不是只能像父亲一样,娶一个自己不想要的皇后,又不甘心,最后将天下多搅乱了?”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幽幽的,眼睛望着房梁。

杜焘虽然有些醉,脑子却不糊涂。

听着这话,他一个激灵,大喜,紧问皇帝,“陛下看上了谁?”“看上了谁又如何,娶不到。”

皇帝面无表情,继续倒一杯酒。

“怎会娶不到?”杜焘压住皇帝的酒杯,啼笑皆非,“天下都是陛下的,一道旨下去,何人娶不到?”皇帝白他一眼,丢开他的手,拿起酒杯继续喝。

“这还用你说,朕要是想,早下了。”

他冷冷道。

杜焘不解:“那……”“下旨强娶,你以为美?”皇帝打断,“像我母亲那样,见到父亲强颜欢笑,背后每日抹泪,长吁短叹。”

他讽刺地笑笑,把酒灌下,“堂堂天子,到全然似那与市井中欺男强女的恶霸一般。”

连个恶霸都比不上,还当什么天子啊……杜焘心里讪讪道。

他想问是谁,但是皇帝不说,一直与他喝到酩酊大醉。

偏偏皇帝比他酒量还好,第二日,杜焘醒来之后,已是晌午,而皇帝一早就回了未央宫上朝,再见面的时候,皇帝像个没事人似的,杜焘也不好再问了。

亏他心思活泛,还去找了当日服侍皇帝左右的郑敞和侍卫们打听,但这些人皆三缄其口。

郑敞虽与他关系不错,也只是笑笑,“君侯亦知晓陛下脾性,在下若敢胡说,明日便不必干了。

况且此事在下也说不准,君侯还是莫问了吧。”

杜焘彻底没了办法。

不过凭皇帝如何若无其事,他心情不好,杜焘还是能看出来的。

据他多方搜罗消息,经过一番猜测,他断定,皇帝心中的那女子,应当是长安的哪位贵眷。

心思转了转,计上心头。

杜焘在棋盘上落一子,想了想,道,“陛下,过两日便是端午,百官分枭羹,陛下可亲临?”皇帝盯着棋盘,许是还想着口疮,眉头微微锁着,“往年不是有丞相主持么,不去。”

杜焘道:“陛下,不去恐怕不妥。

百官食枭羹之意,乃是警示勿为奸恶,效忠陛下,从前先帝亦亲自主持,宴上,百官家眷皆云集,陛下……”“食枭羹便可止奸除恶?”皇帝冷笑,“那董、李之乱是如何来的?”杜焘哑然,张张口,正待再说,皇帝却落下一子,“舅父,你输了。”

杜焘大惊,一看,果真,皇帝那棋子正中他死穴,全盘皆输。

只有这时候才会叫他舅父。

杜焘嘴角抽了抽,心里骂一声,小子……赢了一盘,皇帝面上神色缓和许多,忽而道,“你方才说,枭羹宴,百官家眷也去?”“正是。”

杜焘忙道。

“枭羹宴,与家眷何干?”杜焘无奈。

皇帝自幼就不喜欢枭羹宴之类要一本正经行礼的场面,能避则避,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先帝体恤百官平日辛劳,特许端午让眷属也入宫游玩,算是亲民之举。”

杜焘瞅着皇帝,道,“依臣所见,陛下身为天子,未去过也实在说不过去。”

皇帝手里拿着一枚棋子,缓缓翻转,“百官,全都会去么?”“秩四百石以上,都去,陛下看……”皇帝没答话,却兴致勃勃将棋盘拂乱,“到时再说,再与朕下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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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枭羹

端午之日,徽妍一大早就跟着王缪一家起了身,洗漱扫洒,在家中祭了神。

仆婢们将菖蒲等香草编织成束,挂在门上,将雄黄洒在角落辟秽除恶。

衣服早已经用香熏好,侍婢将新采的兰花饰在徽妍的发髻间,又取来五色丝编作的丝绦,系在她的手腕上。

待得妆扮齐整,徽妍走出堂前,王缪看到她,眼睛一亮。

“这才是二十几的长安女子,明丽如花。”

她称赞道,“你平日就是穿得太素淡,虽也是好看,总觉得少了些颜色。”

徽妍笑了笑。

这些衣服都是新制的。

王缪回弘农给母亲拜寿的时候,在府库中看到朝廷赏赐给徽妍的缯帛,一个劲地数落徽妍,说她竟把这么漂亮的布料束之高阁,不由分说地挑了几匹,带回长安让人给徽妍做了几身衣裳。

今日这一身,就是新制的,素纱在外,浅红的衣里翻折为衣缘,与徽妍白皙的皮肤相衬,柔美如玉。

其实直到昨日,徽妍也仍然不想入宫去。

王缪好说歹说,几乎嘴皮要磨破。

徽妍被她缠得无法,支支吾吾地问,皇帝会不会去枭羹宴。

王缪讶然,不禁失笑,“你莫非还未采选之事挂心,怕见到陛下难堪?放心,我听你姊夫说,陛下从不会去枭羹宴。

且陛下去又如何,他已经答应你了,莫非还能待你入宫便将你扣下来,不让你走?”难说……徽妍想到前两番的惊心动魄,仍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