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都放慢了速度,金晖便说出一条重要信息,“与足利交好的学生本人倒无甚可疑之处,但他有个同乡好友曹威,是太学农科的学生,伯父在农研所供职,听说颇受周幼青重用。而曹威似乎也在农桑一道颇有天分,极得其伯父喜爱,每逢年节,时时亲自指点。对?了,他还曾亲往农研所送过东西。”
农研所!
秦放鹤和赵沛瞬间了然: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金晖胃口不大?,此时便有七分饱,举着一只?糟鹅掌慢条斯理地啃,时不时呷一口热烧酒,“曹威性格内向,只?专注学业,之前与足利虽有过会面,但交情不深,私下?无甚往来。不过这几日因二人同去探病,接触不免多起来……”
“曹威可曾透漏什么机密?”赵沛追问?道。
他们猜错了,倭人瞄准的并非蒸汽机,也非橡胶,而是高产作?物!
是了,蒸汽机虽好,但先要人吃饱了才能做旁的。而倭国地狭民贫,所产本就不丰,以致于百姓都不得不四处劫掠为生……这些年大?禄屡次推广高产作?物,成效显著,周边国家?听到风声,难免眼红。
而大?禄对?玉米、红薯等作?物一项严防死?守,凡是离开大?禄的人,无论官、军、民,皆要三次验身,船只?、行李等也要层层盘查,杜绝任何夹带。
看似过分严苛,近乎羞辱,但近几年层出不穷的夹带未遂案例则证明,这种?防范并非过分谨慎。
金晖装没听见的,对?赵沛视而不见,只?看着秦放鹤说:“目前足利言行并无可疑之处,但若要提审曹威,难免惊动其伯父……究竟如何,还请阁老示下?。”
农研所与其他各部衙门都不同,完全独立在外,自先帝末年便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首辅也只?有过问?之权,而无直接干预之能。
那曹威的伯父又?是周幼青重用的,若此事果然有什么龌龊倒还罢了,算是为朝廷除害;但如果曹威一家?是无辜的,又?或者足利本人的奸计尚未来得及实施,后期证据不足就很棘手。
纵然金晖行事放肆,此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
一旦闹不好,就等于打皇帝本人的脸。
他需要有人兜底。
秦放鹤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农研所为他一手所创,之后也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内完全听命于他本人,整个农研所内外,上到周幼青,下?到看大?门的,都对?秦放鹤有着超乎常人的信任和包容。
所以一查到这里,金晖就立刻叫停,马不停蹄跑来找秦放鹤商议。
秦放鹤明白他的顾虑,“明日我会如实上报陛下?,此事你不必再管了。”
除此之外,他需要亲自跟那姓曹的官员本人谈一谈。
分别之际,秦放鹤叫住金晖,“各国使?者已经陆续入宫面圣,若此事继续,足利很可能会尽快回国。”
一旦打草惊蛇,能不能捉住他本人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怕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名正言顺对?倭国下?手的机会。
金晖双眼微眯,抬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赵沛看见,忍不住说:“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是倭国足利年轻一代的佼佼者,身份非同等闲,若无缘无故贸然动手,只?怕被对?方?拿住把柄,于我朝不利。”
这些年大?禄虽屡屡对?外用兵,但无一不是师出有名,总得有个正经由?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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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的。”秦放鹤微笑,成竹在胸。
这是我朝领土,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唯吾独尊(二)
“等会儿见了阁老, 莫要失礼,”一大早,曹恬便带着侄儿候在茶肆外, 口中兀自絮叨着, “多看多做, 多听少问……”
曹威哎了声,顺势往外头的大道上瞄了眼,紧接着便被伯父扳正身体,抬手?抚了抚衣襟, 顺了顺帽缨。
“伯父, ”看着近在咫尺的伯父微微颤抖的手?, 曹威忽然觉得?有点口干, “阁老怎会想起见我?”
他?不过区区太学农科的学生,既无过人?才华, 也无显赫家世?, 阁老又怎么知道自己的名讳呢?
曹恬倒是猜过,但总觉得?这样的答案由自?己说出口,未免太过骄矜了些, 不够谦逊, 故而含糊道:“阁老深谋远虑, 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说话间,一架马车缓缓驶来。稍后马车停稳,车夫放下脚凳,便从车厢里走下来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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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曹恬忙带侄儿上前行礼。
“是我来迟了, 不必多礼。”秦放鹤笑?着抬手?虚扶。
早在他?遇刺之前, 几乎每年都应邀前往太学、农研所讲学,但如今的太学生, 却?有大半不曾亲眼见过这位传奇人?物,曹威也不例外。
所以当对方鸦青色的袍角晃入眼帘时,好奇心占据上风的曹威忍不住抬头看了眼。
年轻人?混杂着探究和激动的目光直直撞过来,引得?秦放鹤一声轻笑?,倒把?曹威闹了个大红脸。
曹恬自?己也只是几年前远远见过秦放鹤几回,此时亦是心绪翻滚难掩激动,竟顾不上侄子了,“阁老说得?哪里话,是下官来早了,阁老先请……”
进了包间,三?人?分主?次落座,自?有茶博士上了好茶,又展示茶艺。
“年前我与周学士会面?,多听他?提起,说仲嬉你素性谨慎,于?钻研水土一道颇有心得?……”秦放鹤对曹恬温和道,眼中充满了真诚的赞赏。
阁老还记得?我的字!狂喜立刻在曹恬心中泛滥了,“承蒙周学士不弃,唯有兢兢业业,图一报尔。”
农研所和工研所是大禄朝最特殊的两个衙门,自?始至终都远离政斗漩涡,在其中任职的与其说是官员,不如说是科研学者。
便如曹恬,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神依旧清澈,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质朴。就算此刻说些谦逊的话,也显得?干巴巴的。
有点政治觉悟,但不多。
秦放鹤很喜欢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又细细问了他?最近的工作内容和成果,曹恬便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
“考虑到各地气候不同,下官等将红薯、土豆等的植株分出许多组,分不同时节栽种于?京城、定字五省、海南、两广并江南一带,或背阴或向阳,或多水或少水,分别施以甲乙多种肥料,除亩产不一之外,我们还发现了若干新式苗,果实的色泽、口感乃至产量都与母本有所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