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你们的领土!”
大禄驻军这么说。
交趾残存的军民群情激愤,深以为然,一批又一批冲锋上去,又如刀割稻穗般,一批一批成片倒下。
持续数年的战争让所有人都从震惊到麻木,甚至几岁的孩童也开始在长辈的教导下尝试使用兵器。
当大禄的孩童还在父母长辈怀中撒娇时,交趾的同龄人已经在学?杀人了……
直到天?元五十四年冬,交趾终于大体结束内战,并赶跑了入侵的吴哥军队,但……交趾基本也完了。
那个全盛时期曾经拥有数百万的国家千疮百孔,如今民口已然不足百万,而剩下的几十万人之中,具备有效战斗力的男丁几乎死绝,剩下的几乎全是老弱妇孺,以及周边国家留下的部分混血遗孤。
甚至就?连这些人,也还在遭受疾病和饥荒,随时可能死去。
大禄驻交趾驻军方面?发来急报,请问接下来该如何。
“现存百姓几无生产能力,且又有孩子兵,几无正?常生活之可能……”
看到奏折后,秦放鹤不禁一声长叹。
这种情况,前世今生他的祖国没有遭遇过,但他并不陌生。
简单来说,就?是整个国家都被战争摧毁了,活下来的甚至不能被称为人,至少不是正?常人,他们的心?理已然扭曲,根本没办法重新回归正?常的和平生活。
交趾要接收,必须接收,但这些人如何处置,是个大问题。
大麻烦。
“阁老,”众人都不说话,秦放鹤便率先出言,“请阁老示下。”
如此重大的议题,突然就?落到暂代首辅尤峥头上。
以秦放鹤为首的四名阁员,俱都用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请示中掺杂着尊崇的目光仰望着他,他忽然心?跳加速,感到一阵晕眩。
啊,原来这就?是站在权力之巅的滋味……
风浪(七)
尤峥不禁有片刻迷失。
但他马上就清醒过来, “兹事?体大,需由陛下做主?。”
秦放鹤正色道:“自然由陛下做主?,不过陛下此刻正与火器营的人议事?, 恐一时半刻不得空, 依照旧例, 内阁须得先拟一个大致章程出来,回头陛下问起?也好有的放矢,各部各衙门该做什么,也有个准备。”
管理一个国家并非易事?, 天元帝再?如何?英明神武, 也只有一个人, 故而设下内阁并六部、翰林院等分层递进、共同分担。
自来凡紧急战事?、各处天灾人祸等紧要的, 皆需第一时间直接送达天元帝手上,哪怕睡下了也要立刻送去寝殿。而?如交趾这般并非性命攸关?的, 则要当日之内, 抽空递给天元帝过目。
至于?再?次要的,便会先由内阁或翰林院等各处统筹整理了,若有用词不当或十分不妥的, 内阁甚至可以直接打回去, 命人重写再?递。
所以秦放鹤一说, 尤峥便点头,“对,是这个道理……”
他?略一沉吟,才要开口, 却又?想起?另一个关?键, “不过我只是次辅,最好还是问过胡阁老的意思……”
“哎哟, 尤阁老!”秦放鹤已起?了头,此刻不好再?说,柳文?韬便急躁接上,“不到正经出宫时候,出入何?等繁琐!且陛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空,来不及请示胡阁老啦!再?说陛下在此,何?必舍近求远、舍主?逐次?又?将陛下置于?何?地啊!”
眼见尤峥有所意动,柳文?韬趁热打铁笑道:“况且陛下让您暂代首辅之职,朝廷内外都是知道的,这期间,您就是名正言顺的首辅,难不成之前用印、票拟都是假的吗?”
所谓暂代,自为方便行?事?,若还要时时事?事?往来奔波请示,岂非多此一举?
名正言顺的首辅……
啊,多么动人的称呼。
尤峥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只仍有为难之色。
侯元珍微微一笑,难得主?动开口道:“胡阁老深明大义,自然以国事?为重,尤阁老如此踟蹰,岂非看?轻了胡阁老,传扬出去,也将胡阁老陷于?不义啊。”
若你二人关?系当真和睦,相互信任,何?必如此谨慎!
你时时处处在意胡靖的想法,看?似敬重,可往深处说,不就是摆明了知道他?小心眼儿,怕被记恨?
此言一出,秦放鹤和柳文?韬俱都朝侯元珍望去,颇有些意外。
这厮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轻飘飘几句话一出,直接就将胡靖和尤峥都架上高台,下不来了。
果?不其然,侯元珍一剂出人意料的猛药下去,尤峥瞬间下定决心,抖擞精神,先打发人去天元帝那边看?是否得空,又?对内阁众人道:
“诸位各抒己见,眼下是未时二刻,最迟不过申时,便要向陛下陈情了。”
目前交趾虽然大战平息,但局部地区仍纷争不断。
最可怕的是,持续六年不事?生产,田地荒芜、房舍倒塌,使这个原本?高产的国家生产力严重倒退,彻底被饥荒和瘟疫笼罩,目前所剩几十万人口,仍在持续减少中。
但干等显然不行?,一来交趾人未必会坐以待毙,二来诸多邻国也虎视眈眈,若大禄一直被动等待,没准儿就要被别人乘虚而?入了。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柳文?韬道:“区区几十万人,一座大城足以容纳,若能将所有人口都赶到一处圈起?来,便不足为惧。”
交趾地形复杂,若分散开来,便是四散的隐患,纵然来日大禄占领了,也要时时提防,非长久之计。
“圈起?来……”
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如何?会想到是在商议安置民口呢?
秦放鹤心中无法抑制地泛起?一点复杂的情绪,稀薄的怜悯之余,更多的还是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