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两朝元老,昔年朕登基时年幼,他是辅佐朕几载,可到底君臣有?别,朕也竭力回?报了他,让他位极人臣。”天元帝冷笑,口出诛心之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不知足,难不成,还想?与朕二分天下?”
皇后新端了一盘鲜切的?果子来,“不过巨木难寻,倒也不假,若想?长起来也没有?那么快。”
“是难寻,倒也不至于没有?,”天元帝抬头,“西南一带巨木何止万千,这些年朕也不曾大?兴土木,自然无人敢动,若此刻没有?,都去哪里了?不过是以?为朕闭目塞听,不知道下头的?伎俩罢了。”
殊不知全天下都在他心里装着呢,哪里有?什么,还剩多?少,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天元帝痛骂一场,待怒火稍平,皇后又?说:“民间有?句话,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也在所难免。既然陛下不喜欢,不用,继续压着也就是了,左右也不是没有?贤臣。”
“贤臣?”不说倒也罢了,一提这个?,天元帝越发阴阳怪气起来,“是董春还是汪扶风?还是他们一手调教出的?那个?狐狸崽子?师父是惹事精,当徒弟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内阁中其他几人都不足以?与卢芳枝抗衡。
他吃了口燕窝羹,头也不抬,“程璧一事,真打量朕是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着吗?”
都是满肚子算计,没一个?好鸟。
不过他给了程璧荣耀,也给了他机会翻身,可一恨他自己不尊重,二恨处事犹豫,毁了也就毁了,后面自有?好的?上来。
皇后听了,柔柔道:“话虽如此,可若一点心眼儿也没有?,也不是什么好事。”
天元帝听了,半晌不言语,埋头吃完燕窝粥,才幽幽道:“怕只怕心眼太?多?,收不住……”
倒也有?没心眼儿的?,所以?他才敢派过去制衡。
当下天元帝并不怀疑苗瑞的?忠心,可只要是个?活人,就不可能没有?私心。而一旦权力足够大?,尝到了大?权在握的?甜头之后……
以?前的?高阁老,现在的?卢芳枝,甚至于历史上千千万万个?杀头抄家的?贪臣佞臣奸臣,哪一个?初入朝堂时不是满腔热血,大?公无私,口口声声忠君爱国?
可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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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需要有?一个?刚入朝堂不久,根基不深却不畏强权,孔孟圣人之训犹在,忠君报国之心尚存,满身热血未凉的?半新人过去。
可随便抓个?人过去瞎指挥也不行。
隋青竹祖籍北直隶沿海,对于水上事远比其他同僚精通,这是天然优势。
且他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为人性格偏执,刚正不阿,私下从不与任何党派往来,也不与两大?派系偏向。
哪怕是万金油秦放鹤也曾在此人身上吃瘪,后来虽关系有?所改善,也不过泛泛之交。
当初程璧事发之前,他曾屡屡劝诫,事后也头一个?公开?表示惋惜的?,绝对中立。
他对政治也并非毫无了解,只是相对来说更?偏执,远不如秦子归油滑,经常一开?口就叫人噎得慌。
偶尔天元帝就想?,民间常说的?吃糠咽菜恐怕就是这种难受劲儿了吧。
这样的?人,最适合冲锋陷阵。
“派他过去,”天元帝轻声道,“何尝也不是在保苗瑞……”
有?苗瑞在旁边,隋青竹就不敢贪腐;而有?他在旁边看着,苗瑞也不敢独断专行。
皇后听了,点点头,忽又?道:“臣妾记得陛下之前不是曾屡屡夸赞过一个?叫赵沛的??”
天元帝失笑,“他去不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论才干和自保之力,确实赵沛更?合适,但他和秦放鹤的?关系太?过亲密,如果放过去和苗瑞在一块,保不齐就要沆瀣一气。
这些话天元帝都没说出口,而皇后也很聪明的?没有?追问。
夫妻二人难得和气地说了些家长里短,睡觉之前,天元帝却又?幽幽叹道:“其实这次纵然去,也未必能查出什么来,只希望他们良知尚存,见好就收吧……”
这么多?年君臣相伴,他对卢芳枝,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见好就收吧,你手下那批人,未免太?过操切,陛下岂能看不出其中文章。”卢芳枝低头摆弄一盆茶花,卢实就在旁边侍候,偶尔帮忙递个?剪子什么的?。
天气热,卢芳枝穿了一身半旧的?提花四经罗衫,花样和裁剪都不是时兴的?。因年岁久了,许多?地方磨了毛边,瞧着实在不大?气派,卢实和下头的?弟子们分明进了不少新鲜花样的?好料子,可他却仍是不换。
听了这话,卢实便浑不在意地笑道:“父亲忒冤枉我了,我远在京城,与他们相隔何止千里?中间有?无书信往来,您老也不是不清楚,怎么就怪到我头上。”
卢芳枝哼了声,咔嚓一下剪掉一条斜枝,微微直起腰,从小眼镜上方斜他一眼,“你是没说,可这世上的?许多?事,非要靠嘴巴说出来才行么?”
卢实没有?反驳,可瞧着眉眼神色,俨然不服。
卢芳枝继续低头摆弄那盆花,“若非你北上时千般不甘心,万般不情愿,流露出这个?意思给他们,他们怎可冒着杀头的?干系使绊子?”
很多?事根本不必他们亲自动手,也不必刻意吩咐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就足以?叫人心领神会,成为驱使他们的?动力。
到头来,这笔账还不是要算在他的?头上?
话说到这份上,卢实也没什么可以?瞒的?了,“父亲,别光说我,难道您就甘心吗?福建两广难不成是什么风景优美的?好所在?我这些年在那些鬼地方可谓呕心沥血,受尽了辛苦折磨,为朝廷做了这样多?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皇上呢,他老人家一句话就把我调过来!到头来落了一场空!我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叫一场空?”卢芳枝皱眉,“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是朝廷命官,为国效力乃职责所在,岂容你挑三拣四!况且陛下不是安排你去了五军都督府?还有?什么不知足。”
“知足?”卢实怒极反笑,“父亲,这话您拿来糊弄糊弄外面人也就罢了,你我父子骨肉相连,现在又?是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说私密话,还弄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
他有?些激动道:“五军都督府,呸!说的?好听,口口声声什么日后对海外用兵,叫我去掌管水军,也是一脉相承,来日自有?立功的?机会。可父亲,如今海军舰队还没影呢,枪炮也未造成,对外用的?哪门?子兵,往哪儿用兵去?!高丽还是倭国,还是什么马来暹罗?即便日后真有?用兵的?时候,少说也得五六年之后了,待到那时,我少说也待了两届,任期已满,自然要调动,还不知往哪个?犄角旮旯去呢,难道眼睁睁坐以?待毙不成!”
摆明了就是摘果子去了。
又?要用他们,又?怕用他们,这算什么?
“我兢兢业业那么多?年,”卢实嗤笑,“如今却遭卸磨杀驴,叫全天下的?都看我的?笑话,父亲,我何错之有??忍?我忍不了!”
卢芳枝喝道:“忍不了也得忍,这是陛下的?天下,陛下的?朝廷,身为人臣,就得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