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转身离去。
她是湘潭乐仙,也曾众星捧月,一曲一舞。万人为她空巷的时候,她不曾孤傲。而如今华衣褪色,朱颜凋敝,只能在路边卖艺乞怜,但她也不会自卑。
也就是那天,从段衣寒微妙的态度中,墨燃起了疑心,后来旁敲侧击,百般央问,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娘把这些说给你听,是因为不想骗你。但是小燃儿,你得记住,不要去恼恨。”段衣寒说,“也不要求他。”
她说着,戳了戳墨燃的小脑瓜。
“等下修界灾劫平复,临沂允许普通百姓进出往来了,我们就回湘潭去。”
墨燃静了好久,而后点了点头:“我不求他,我和阿娘回湘潭去。”
段衣寒笑着说:“也不知道荀妹妹还认不认得我,我都不好看了。”
墨燃就很着急:“阿娘好看。”
“嗯”
“阿娘最好看。”
段衣寒就笑得更灿烂,眉眼之间,倒当真复苏了当年绝色佳人的风情,她逗他:“嘴这么甜,以后谁嫁给你,你可得好好哄着啦。”
墨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过了一会儿,却还是露出尖尖的奶牙。
“等我长大了,要找个天仙一样的媳妇儿,然后一起陪在阿娘身边。”
“哎呀,你想得好美,谁家天仙嫁给你哟。”
母子俩笑闹一番,柴房内篝火噼啪,很暖。仿佛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平静地一直过下去。火与夜给予了穷人虚幻的慰藉,所以那个时候,他们谁都没有预料到,其实段衣寒,已经时日无多了。
“就是在我五岁那年的秋天。”墨燃道,“中秋刚过。儒风门因为长期对外封闭,临沂粮食已供给不足。他们就调整了货价,说到底,也就是让下头的穷人节制口腹,不要和富人抢食。”
薛正雍已是听得百感交集,心中乱成一团,但墨燃说了这句话,他还是怔忡地思索一番,而后点了点头。
“是,我记得那次调价,临沂后头都饥民暴乱了,儒风门才终于又把价给降了回去。持续了大约有有一年”
姜曦道:“我记得是半年。”
墨燃闭了闭眼,说道:“没有那么久。是一个月零五日。只持续了短短三十五天。”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段衣寒人设灵感来于白居易琵琶行,诸位耳熟能详,所以五陵少年争缠头神马的形容,我就不备注了
段衣寒唱词出自元代南戏白兔记,莫要考据时代咩,本来就是架空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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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天音阁与子同袍
有人问道:“你怎么能记得那么清楚这都多久的事情了。”
他怎么会记不清楚呢在上修界的姜曦记忆里, 是平淡无奇的半年, 在下修界的薛正雍记忆里, 是感慨良多的一年。
而在墨燃的记忆里,却是渐趋绝望,度日如年的三十五天。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每一日都犹在炼狱。
当年, 调价令一出,人心惶惶,段衣寒和孩子要不到饭, 就只能靠捡烂菜叶子、发霉腐烂的米面垫饥。后来,食不果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连菜叶子也捡不到了。交困之中,墨燃忍不住对段衣寒说:“阿娘, 我们去儒风门找他,讨些吃的吧”
段衣寒却喃喃道:“求谁都不能求他啊。”
沿街乞讨卖艺,点头哈腰, 赔笑吆喝, 都是逼不得已的营生,但若是去求了南宫严,意味就不一样了。
段衣寒虽穷困潦倒,却也不想破这最后一层底线。
她不肯, 墨燃便也不再提了。
小孩子不惹眼,身手又出奇的敏捷,调价令颁布的第九天, 他终于在地里偷来一根白萝卜。
段衣寒把白萝卜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每天只煮拳头那么大的一点,两人分着吃。吃到第八顿的时候,萝卜已经烂了,但因为许久见不到能果腹的东西,段衣寒又把剩下的一点烂萝卜又对切,勉强再多应对几日。
到了调价令的第二十一天,他们吃光了最后一点萝卜,再也找不到任何用以充饥的食物。
第二十五天。
天降暴雨,地里有蚯蚓钻出,墨燃把它们笼在了一起,接了点雨水,煮着吃掉。
蚯蚓吃在嘴里滑腻的感觉令人作呕,墨燃跟这些瘦不拉几的小动物嘟哝着对不起,实在没有东西可以填饱肚子了,要是熬过这阵子,蚯蚓就是他的恩公。天见可怜,他可不想再吃恩公了,这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第二十八天。
墨燃发了烧。
小孩子哪怕天赋异禀,灵气极高,但也经不住这样的饥饿与折腾。
段衣寒也早已没有了气力,眼神空洞。
这天,趁着墨燃睡着,她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离开栖身的柴房,慢慢走向了儒风门高耸巍峨的仙城她有自己的底线,宁愿死也不向南宫严乞食。
但稚子无辜,他还那么小,怎能陪她一同离开人间。
大殿内的人此时已都面露恻隐,墨微雨有罪无罪权且不说,但当年旧事,也实在是太过凄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