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死"这个字眼的时候,陈念惜的眼眶一下便通红了。
一旁的白苏歉意地朝医生点了点头,轻拍陈念惜的肩膀让她冷静一点。
医生接着说到,“器官衰竭严重,治疗已经无法体现其应有的作用了,更何况那样的话病人也痛苦,把他带回家多陪陪他吧。”
在病房里陪陈爸爸到晚上,护工阿姨过来守夜,陈念惜哥哥也留下了,余下三个女眷先回家休息。
回到家洗漱过后已经是十一半了,陈念惜睡不着,白苏便陪她下楼走一走。
夜了,也凉了,小区的活动广场很是安静,夏虫的鸣叫声在这种环境下也就显得格外嘈杂,但总比不过心乱,习惯了也就还好了。
两人坐在花坛外围的那一圈瓷砖上,影子依偎在一起。
白苏轻轻搂着陈念惜,像对待最珍贵的易碎品。
“想哭的话就哭一会儿吧,你妈妈不会看到的。”
陈念惜摇摇头,苦涩地笑了笑。
“这一天迟早也会到的,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爸爸他会以另一种更自由的存在方式陪伴你的。”
“嗯。”
“又麻烦你跟着跑一趟了,我真的....”
“说这些做什么?如果在你最伤心无助的时候,我不在,那我还能问心无愧地说出我爱你这句话吗?”
“嗯,谢谢你。”
陈念惜抱着白苏的腰,脸埋在她胸前,声音闷闷地说道。
白苏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些什么,两滴滚烫的热泪便滴落在她胸前的肌肤上。
陈念惜哭了,沉默地留着泪,白天里在母亲面前的坚强被卸了下来,在白苏面前,她的灵魂脆弱、痛苦,需要爱人的抚慰。
白苏没有说话,只把手轻扣在陈念惜后颈上,温热在彼此的肌肤间传递。
面前的小路种了两排桂花树,桂花香浓郁、沁人心脾,有吉祥美好的寓意。
而她的女孩,却很有可能在这个桂花飘香的8月,永远地失去她的父亲,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是她最爱的男人。
白苏倒希望陈念惜没有那么爱她的父亲,那样的话,等真正失去了他,她也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白苏便开始谴责自己太过自私,可人又都是有私心的,谁愿看到自己最爱的人痛苦不已呢?
如果可以,白苏愿意替陈念惜承担这份痛苦,她对待生老病死这件事情已经看得很淡了,但是陈念惜还在这样小的年纪就要经历丧父,这对她的打击将会是巨大的,虽然她理智上说着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段时间对她来说会很难熬,还有什么比等待父亲死去更能折磨人。
她们离开的时候,那条干净的砖石小道已经铺满了黄灿灿的桂花,细细小小的一朵,香味却浓郁悠长。
陈爸爸是在出院一个星期后的凌晨去世的,大概三点左右,陈妈妈当晚睡得并不安宁,四点钟的时候便突然惊醒,眼皮跳得厉害,她连忙跑去丈夫的房间。
她都没来得及开灯,只觉得灰蓝色月光下床铺那轻微的隆起好似一座小小的冰冷的坟墓。
她心脏骤然紧缩,慌忙跑进去,手往丈夫搭在薄被外的手臂上一摸,已经凉透了。
她悲凄又绝望地喊了一声,“老陈?!”
听到动静的别的房间都亮起了灯,紧接着是匆匆忙忙的小跑声,陈爸爸房间的灯被打开了,陈念惜看到妈妈正扑在爸爸身上痛哭。
大脑一片空白的陈念惜跑到父亲床前时,双腿像煮得软烂的面条似的,使不上一点儿劲。
胸腔像是被挖去了一个大洞,空荡荡地灌着冷风。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深刻地感受到她拼命攥着的一缕念想就这样断了。
她知道,她和父亲的缘分就此终了。
此后的父亲就像他未出生前一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永远地不存在了,他只在这个世界上短暂地存在了58年。
原来人最痛苦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陈念惜看着父亲平静的脸庞,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空,她双膝一软,身子一轻,直直往地上倒去。
但是一双纤细但有力的手臂从她腋下穿过去,稳稳地将她托住。
身后传来的熟悉馨香与肌肤触碰。
陈念惜下意识扭头,目光悲戚孤苦地望向白苏。
凌晨四点钟的夜空格外黑暗,像打翻了的墨,均匀浓厚地铺撒在了空中,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深不见底。
白苏则是突破重重黑暗的一束光,温暖地照在崩溃无助的陈念惜身上。
陈爸爸葬礼的时候,周笙也来了,他原本可以不用来的,但他还是来了,以陈念惜丈夫的身份,大方得体,劳心劳力,陈念惜很感激周笙的出现。
陈妈妈还并不知道周笙已经和陈念惜离婚的事实,陈念惜也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她重创,因此打算再隐瞒她一段时间。
等她走出了低谷,再找合适的时机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葬礼那天下着小雨,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墓园冷寂肃穆,大家都着黑衣撑着黑伞,严肃沉默地站着,低垂了眉眼显示对逝者的尊重。
最亲近的亲属都围着已经挖好了的土坑,第一撬土洒向了黑亮的骨灰盒,人群中传来一声啜泣,接着一撬撬土被墓园的工人用铁锹撬起,黑土纷纷扬扬地洒向骨灰盒,直到骨灰盒被完全掩盖。
陈妈妈在一旁哭到几近晕厥,被儿子搀扶着才勉强能站起身来。
亲戚、陈爸爸的学生们一一献上菊花,向陈妈妈表达了悼念,而后一一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