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方方正正的“沈”字。

沈……见青?

我猛地抬起眼。我一直以为沈见青的姓,是他苗语的音译,没想到他真的是汉姓!

他的父亲,或者母亲,是汉人?

我放下相机,顺着照片里的位置寻找,果然在桥中央的位置发现了那根绢带。

在歪歪扭扭的文字里,突然出现的“沈”,给我一种异样的亲切感。

或许,这里不只是我们几个到来过,第一个发现这个生苗聚居地的人,也不是我们。

但这个人的名字都绑在这里了,红绢颜色都不在鲜艳,必然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我又在各地转悠了一圈,美景当前,浮躁的心也渐渐沉静,我忽然想,长眠在这里未尝不是一种幸运。邱鹿他们没有跟来,倒真是可惜了。

我一边拍照一边又无意间来到了一片竹林。这里离聚居地很远,也偏离田垄,背靠着一座大山,竹子生长得又高又茂。地上满满地铺了一层竹叶,它们细长而枯黄,脚踩在上面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初夏时节,正是笋鲜嫩的时候。地面上,竹子下,有很多像锥子一样的笋,被深绿色的笋衣包裹着,但仍然散发着清香。

我越过竹林走向深处,转过一个小弯道,眼前的景物陡然一变。

在山后,不知道多少个如坟墓一般的小土堆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它们整齐地排列着,每一个坟茔的面积、大小、高度都相差不多,这让它们看起来不像是坟墓群,而是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离我较远的坟墓看起来年代久远,黄土都与四周融为一体 ,离我最近的那个坟墓却更新。这些坟墓土堆上一个杂草也没有,很明显是常常有人修缮管理。

可之前沈见青不是说山里面土地有限,不能土葬,所以都选择了火葬吗?那这些坟墓是从何而来?而且它们明显不是同一时期产生的,但却安葬在了一起,而且规格也一模一样。

我越想越觉得诡异,而且墓地本就是阴气极重的地方,我这样胆大的人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胆怯。

正在这时,我听到高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有枯叶被踩到发出的声音。

“嘿塔途!塔途!”

两个黑色苗服的男人出现在高处,对着我不断摇手,做出驱逐的动作来,嘴里也喊着什么,声音高亢,语气激动。

看到活人,我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我想解释,但语言不通,我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做出友好无害的样子,在他们激动的驱逐下,无奈地退出竹林。

我回头看去,他们还站在高处,瞪大了眼睛戒备地看着我。见我还敢回头,登时举起拳头,威胁性地低喝,脸上因为夸张的恐吓表情而皱起深深的抬头纹。

我只能无奈地快步出了竹林。

出了竹林,我往回走想要与他们汇合。可当我走回堤坝时,哪里还有邱鹿、温聆玉和徐子戎的身影?

他们三个应该也是去哪里转悠了,我这么想着,视线四处搜寻。这里地势平坦,一眼就可以看尽风光。但田间空无一人,只有一些绿油油的农作物在风中微动。

田间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便向着生苗的群聚地走去,这样既可以寻找邱鹿三人,也可以等待沈见青,还可以拍摄一些生苗特色的照片。

真是一举三得。

一念及此,我举步向着落满了吊脚楼的小坡走去。

或许是有了上次相见的缘故,这回苗民们看到我不再那么防备了,但也没有主动凑上来的。我想要拍摄一些照片,上前去征求主人家的同意,可他们却都装作我是个透明人,不听也不回应。

“你好,我可以拍摄一些照片吗?”我对着一个中年的妇女轻声道。知道她听不懂,我还用相机不断示意她,手舞足蹈地。

中年女人皮肤黑黄,浑身都透露着劳动者的辛勤。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又转过头去,自顾自地拨弄着手里簸箕中的植物种子。

好吧,她也不想理会我。

我就不再自讨没趣,自顾自地转悠拍摄。

他们对着我的摄像头也没有任何反应,我猜只要我没有过激的行为,这些苗民都不会与我主动接触。

这样也好,落得清闲。我心里暗暗道。

之前来去匆匆,我还没有仔细观察过这里。这群聚地占领了大半个山头,是依山势而建。站在最下面看,每一栋吊脚楼的上头又是另一座吊脚楼的屋脚,以此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一层吊脚楼间,有狭长的小道相通,在山口处,开凿了一条幽长的山道,阶梯几近六十度,危险十足,却只能以它来串连上下的吊脚楼。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这里约莫有四五十栋吊脚楼,有接近两百个苗民居住在这里。

我站在山下,抬头望着一眼都看不到尽头的台阶。阶梯边连个扶手都没有,每级台阶都是凹凸不平的石板,稍不留神就会滚落下去。

我咽了口唾沫,举步而上。

这山里风景秀美,我一直想登到高处去,以俯视的角度拍摄一张全景。虽然这阶梯危险,但也是我唯一可以攀登的途径。

我爬了一刻钟,累得满头大汗,抬头看,目的地还远得很,而脚下是高而险的来路。

终于来到了一处地势稍微平坦的地方,我寻了个石头休息。双腿酸痛得很,脚踝发麻,膝盖的骨头都在叫嚣着放弃。

但这个时候放弃,那前面不就白爬了。

歇够了,我正打算继续攀爬,却忽然听到山道边的树林里传来低低的对话声。

女子的声音我不熟悉,但另一个男声我却认得。

虽然谈话的内容我听不懂,但那音色我却是绝不会认错的。低而不沉,清若凤鸣沈见青在树林里。

本来偷听是不对的,但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所以负罪感就减半。

要不还是继续往前吧,不然一会儿他们出来看到,还是难免尴尬。

我这么想着,起身准备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