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完全不同,阿撒兹勒没有继承紫色的眼睛,他更像是人类的婴儿,有一双很大的明亮眼睛,黑色的,埃尔蒙特不太清楚在人类中这种黑眼睛是不是很常见,既没有焕发着残忍的邪恶,也没有被善良带来的拘束和唯诺污染,婴儿天真纯洁,又自顾自的,丝毫不在乎身边的人。
非常像她。
埃尔蒙特在婴儿床边坐了下来,伴随着一声微弱而低沉的叹气,他有些疲惫,但从不表现出来,他也冷酷地对待着自己。
阿撒兹勒还在努力地抓着什么,埃尔蒙特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小手,婴儿顿时安静下来,好奇地注视向他,埃尔蒙特没有流露过多的感情。
他轻轻地摇晃着婴儿的小手。
“好温馨的场景啊,可惜孩子的母亲没有机会看到了。”黑暗中传来魔鬼的声音。
“阿蒙农,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埃尔蒙特顿了顿,便用地狱般恐怖的低沉声音说。
见埃尔蒙特停下了玩耍的动作,正要笑起来的婴儿也变得茫然,他看看父亲,又格外单纯而好奇地努力将视线穿过着婴儿床的栏杆,向另一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但这时,埃尔蒙特也站了起来,挡住了婴儿的目光。“谁让你动她的灵魂了?!”婴儿只能听到父亲的声音,这声音中蕴含着浓烈的愤怒和压迫感,空气似乎骤然变得冰冷刺痛起来。
就连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婴儿,都能感受到这股纯粹的威胁和压力,打了个战栗,酝酿着嚎啕大哭。
在保护范围之内,埃尔蒙特背后的婴儿所见不到的另一面,直面着埃尔蒙特怒火的阿蒙农,感受要更加强烈,森森的紫眸充斥着杀意。
兄弟两个的面庞十分接近。
在持续了几秒的对峙中,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血色的魔鬼盯着他,低语道。
“到此为止,不要再插手。”埃尔蒙特冷冷回瞪,抛出这句话,“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没有一点关系。不要觊觎她,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魔鬼就像在荒芜原野上游荡的饥饿豺狼,嗅到血腥鲜美就像追逐个不停,雄狮身后舔食着带血的骨髓残渣,蠢蠢欲动地想要抢夺更多。
阿蒙农只停顿了片刻,“好的,我知道了,不要生气,我的小弟。”魔鬼的脸色软化,柔声道,“……我也为你感到遗憾。最后,她没有选择你。”
对此,埃尔蒙特没有说话,他转过了身子,回到婴儿床边,阿蒙农在背后凝望着他,暗红的眼珠收起了所有伪装的从容温情,冰冷而尖锐。
身着黑色盔甲的健硕身躯,沾满着污血,似乎比往日更多,其他低等魔鬼与士兵或许看不出来,但阿蒙农能察觉到,埃尔蒙特在战场上的狂躁和暴力是他情绪失控与力量减弱所致。
但比起从前那个精力旺盛的强壮冷漠青年,即便耐力与力量不及以往,战斗经验丰富和沉稳的耐性,同样能带来破坏,血战的指挥将军也并非一定要上战场,曾经的几位也有过以擅长指挥与部署阵型来坐上这位置的。
因此即便毁坏了大魔鬼母亲赐予的灵魂庇护,埃尔蒙特依然很强,阿蒙农无法控制他,更无法从他手中将莉莉丝夺走,原先,如果莉莉丝能受魔鬼力量的诱惑,投入他的麾下,将她转化为魅魔,一面暗地操控与玩弄她,一面将她送去埃尔蒙特的身边,让她成为他的眼线和控制埃尔蒙特的软肋,这是最好的情况。
但在目前,莉莉丝与他的契约无效的情况下,这个计划也无法达成了。
魔鬼的一生中,头一次感到如此失算,阿蒙农的脸色变得阴森狰狞。在许多年前,他也曾想过亲近自己的野种小弟,当时埃尔蒙特虽然还没被提拔到血战将军,但也已经是强大而孤僻的魔族战士。
阿蒙农只观察了他几次,就明白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小弟的未来不可限量,有朝一日,甚至可能到达阿弗纳斯魔域的领主的高位,而阿蒙农作为下一层迪斯位面的统治者,打算和他交好,以巩固他的位置。
但在接触中,阿蒙农遗憾的发觉,埃尔蒙特冷漠敏锐,对他的示好置之不理,更对血缘和家人没有概念,阿蒙农的策略进行得并不顺利。
阿蒙农曾认为这就是埃尔蒙特的天性,就像大部分的魔鬼,他们冷血无情,对爱和温暖毫无感觉,阿蒙农认为这种需求和感受性的多少,是每个种族或个人一出生就注定了的。
但如今……阿蒙农发现,也不是如此么,他瞥了一眼摇篮中的婴儿。
埃尔蒙特显然对他十分关爱。
当然了,这是他的种,但更多的原因是,这是从莉莉丝肚子里出来的小宝贝,黑色眼睛中有那女孩的神色,体内流着她的血……阿蒙农忽然感到一丝饥渴,某种隐秘的渴望突如其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掌控这个孩子。
他会有很多机会,这孩子会在炼狱慢慢长大成人,会有十几年的时间,他不需要着急。
而埃尔蒙特,也不可能时时监管着儿子,而且,阿蒙农很确信,他的麻烦会接踵而来,不知怎么的,恶魔仿佛得知了负责血战的军官的衰弱,恶魔的进攻异常猛烈。
就在他们试图从圣保罗抢夺莉莉丝的传送阵毁坏的那一刻,小魔鬼突然来报,前线恶魔发动了进攻,防御工事很快溃败,埃尔蒙特烦躁不已,但也不得不亲自上阵。
那时,阿蒙农也正好将莉莉丝的灵魂收入掌心,他没有马上告知埃尔蒙特,而是回了自己的领地,可惜不久后,莉莉丝就离开了。
“小弟,你可要继续小心了。”阿蒙农用森冷的面庞与柔和的声音说道,形成强烈的反差,魔鬼双翼一笼,从黑暗中消失了。
被曙光照耀过,他统治的城市也一片混乱,他必须要好好着手管理。
那女孩将他们都弄得很狼狈。
她感觉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寒冷侵入骨髓,这种感觉非常陌生,她曾在雪山的洞窟中度过好几日,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冷过,除了冷,她不知道要如何形容。
艰难地睁开双眼,莉莉丝喘息着,感到自己胸腔的空洞,这种声音就好像风穿过骷髅的空腔,或是幽灵的哀嚎,非常微弱,但随着她每次的呼吸,就更清晰且加深,她的意识也愈发混沌。
莉莉丝想起自己最近的记忆,她所能记住的最后一件事,是那束苍白的光芒,它带着她冲过地狱的间隔,但却在升上蓝色的天空时,将她狠狠地抛下,于是她坠落向地面,失去了意识。
身体虚弱无力,莉莉丝伸出手,看到自己模糊而透明的轮廓,明白了自己身上那奇怪的症状意味着什么,她现在是个鬼魂,或者说,灵魂状态,取决于她的身体是否还活着了。但根据常识,莉莉丝也知道,灵魂离开肉体太久,一定会有糟糕的事发生。
想要回到自己的身体的迫切愿望,让莉莉丝吃力地站了起来,准确的说,漂浮,她摇晃了一下身体,保持住平衡,然后开始观察四周。
令人吃惊的是,她似乎认识这里,随着莉莉丝的前进,她看到螺旋状的楼梯,黑色而紧密的壁砖,因能量枯竭而暗淡的魔法壁灯,由于是在灵魂状态,她能穿过房门和锁扣,不受影响,这种熟悉感在她到达了书房以后升至了顶峰,莉莉丝停了下来,神色阴晴不定地观察着里面。
高耸而厚实的书架,黑色的木桌上蜡烛融化了大半,摘抄的手札没有系上带子收整好,旁边还有一根插在墨水瓶里的羽毛笔,一幅法术卷轴摊开着,上面满是她看不懂的法术铭文,主人写了一半,好像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很快就会回来继续工作。
莉莉丝的目光瞥向离桌子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铁笼子,笼子里有一条铁链,莉莉丝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同样有些慌乱地扫视着四周,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德尔克的法师塔里。
她迟疑地后退了一点,却不知触发了什么,法术的震荡发生时,莉莉丝的反应很快,但是也来不及,她想要冲出书房,却被魔力造成的屏障阻碍,莉莉丝紧紧挨着房门,瞪着地板上心脏般脉动的光芒,一个法阵逐渐显现,莉莉丝不明白这是什么,但是十分不安。
可她无处可逃,只能强作镇定地观察着面前发生的事,法阵在愈发明亮激昂的闪烁后,忽然沉寂了下来,莉莉丝正要松口气,那身影突然出现了。
黑色的法袍拖到地面,蜿蜒的长角从光洁的额头延至脑后,他坐在黑木桌后,歪着头托着下巴,似乎平静而冷淡,审视着面前。“嗯……应该稳定了……”德尔克喃喃自语了一句。
接着他平静了一会,抬起双眼,开口道,“好的,该说什么呢?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莉莉丝逐渐意识到不对劲,因为德尔克没有马上对她做出反应,他的视线空虚而飘忽,只是大概地投向屋中,尤其是那个法阵所在的地方,就像觉得那里会有什么人似的。
“呃……我的……朋友,我应该这样称呼你吧,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我把塔的钥匙给你,让你不受塔内的防御法阵攻击,来到这里,听到这些话。”德尔克嗤道,“当然,我现在对你完全不感兴趣,录下这些影像也只是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