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我都会适应,莉莉丝想道,她会珍惜这新的生命,去找到她在这世上所能存活下去的位置。
“我早为你指明了道路。”白光继续说,“只要照我说的办,就可以安稳而轻松地活下去。与其在这世上拼得头破血流,不如找个有权势的男人,将你们的命运交融,你就可以轻易地在这土地上扎根。”
“可是,”莉莉丝很诚恳地说,“唉,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我……我不喜欢和人相处。”
“……你说什么?!”白光像是从未想过还有这种荒谬的回答似的。
莉莉丝却十分认真地点头,像是轻松了许多,“并不是因为我天生厌恶其他人,而是因为他人的情绪对我的影响实在太大,我会因为他人的受伤而羞愧不已,也常常因为一点举动而感到害羞得难以适从,每当我想去关心他人,我又总是感到自己笨拙可笑,只要对方流露一点点的异样,我就无地自容。”
“说实在的,最开始的许多事情,真的伤了我的自尊心,但是我也知道,没有什么好责怪的。”莉莉丝柔声说,“他们对我的帮助,其实我心里非常感激,实际上我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我完全可以接受。”
“我甚至……有些喜欢他们呢。”莉莉丝有些柔和地回忆,但没一会,她的声音就变得坚定冷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必须和他们中的一个永远地待在一起。不管是什么人,都不可能永远地讨人喜欢,我也是,他们也是。”
“哦……你是不婚主义者。”白光麻木地说,“我真是没想到。”
“我不太承认这种定义,”莉莉丝说,“这种想法并没有重要到成为我的人生目标的地步,说不定有一天我会决定要和某个人结婚,说不定永远也不会。但无论选择如何,这并不会成为一个影响我的人生的重要关键。我不会每天一大早起床,就思考,我今天要结婚吗?”莉莉丝笑起来,“我会把它忘了,直到它有一天进入我的脑海。”
“那你难道就没有特别喜欢的哪个男人?”白光有些不甘心地问,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工作彻底无用。
“即使是喜欢的人,也有令我讨厌的时候。”莉莉丝狡猾而暧昧地说道,“爱情中永远的快乐是不存在的,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呢,如果他们没有办法得到我,那也只是爱情必然的痛苦的一部分。”
“……就像我所经历的一样。”她轻声说。
“我明白了,我从一开始就封锁你的记忆与声音的决定是相当正确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坚持这个决定。”白光嫌弃又烦躁地说,“你真是相当的伶牙俐齿。”
“而且,你的计划中有一处我不赞同的地方,那就是,爱情是不可以用利益衡量的,我不愿为了栖身而依附他人。”终于,莉莉丝有了耐心,愿意和白光暂时交流一下她的想法,“如果玩弄感情,有一天必受其害。”
“你给予我的那种能力……导致我欺骗了他们。”莉莉丝说,“给了他们一种……虚幻的感受?”她依然不太理解这是怎么运作的。
“好啊,”白光突然冷淡地嗤笑,慢条斯理地说,“那你就去他们面前这样说吧。”
“看看那些气急败坏的男人会怎么对付你。”白光最后阴郁地抛下一句,便突然消失不见,再也没出声。
莉莉丝耸了下肩头,就知道和人争执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暂时也不去想怎么挽回白光,有些时候,即便她坦诚地剖开她的心,又有多少人想看呢?
愚蠢的天真到此为止,她需要继续找路,莉莉丝从椅子上站起来,忽然听到一阵盔甲的摩擦声,她躲入花坛的树后,看到几个帝国的骑士从广场上经过,他们张望着寻找,还与站岗的士兵说了几句话,士兵回复了他们以后,便显得更加警惕起来。
莉莉丝叹了口气,明白这些士兵也被告知需要注意一个身穿婚纱的黑发女子的踪影了,她悄悄地从花坛边退开,贴着墙壁,绕进房屋旁的小巷。
她将小巷走到底,是一个酒馆的后门,她能听到隔着墙壁里面喧闹的欢笑声,一排衣服晒在竹竿上,不远处是马厩,莉莉丝能听到马儿焦躁的喷鼻和踏步声。
从竹竿上取下一件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莉莉丝循声向着马厩走去,有个短衫男人在往马槽里填干草,莉莉丝耐心地等待着,直到他离开。踏入马厩铺了一层稻草和泥粪的地面,莉莉丝慢慢走过栏栅,观察着里面的马儿,有的马嚼着草料,都不抬头看她一眼,有的马焦躁的嘶鸣,用马蹄刨着地面,看起来很暴躁,莉莉丝不是很会挑马,但她知道,得找个顺从又健康的坐骑。
她停在一匹棕红色的母马面前,它看起来平静许多,有着长长的睫毛和干净的口鼻,莉莉丝伸手摸了摸它,它发出轻轻的喷鼻,告诉她它喜欢她。
借助着精灵的魔法项链的力量,莉莉丝在马儿耳边低低窃语了片刻,再将马栏打开,母马踏着轻盈的步伐从栏中款款走出来,温顺地向她摆尾。
就在莉莉丝牵着马打算从门口离开时,一声叹息传来,莉莉丝受惊地扭头看去,一连串的音符从悦动的琴弦中溢出,一位戴着羽毛红帽,忧郁的吟游诗人靠在门柱旁,用歌声控诉这场盗窃。
“若这狠心的新娘不仅要离开她的婚礼,还要盗走无辜诗人的马儿,诗人就没法离开了,只能可怜地依靠双腿,流浪在大陆上。”
莉莉丝认出了这个有着优美歌喉的男人,他从帽檐下抬起眼,暗红的眸子熠熠生辉,莉莉丝骑上马儿,紧了紧缰绳,有些犹豫该不该直接从他身边冲过去,“若是新娘想要逃走,诗人或许也能帮忙,小道与密巷都是我的朋友。小姐不要做错选择,否则终将懊悔无穷。”
母马轻踏着脚步,从他身边走过,诗人抓住缰绳,以对于文艺从业者而言过分轻巧的身手,蹬上了马鞍,落在莉莉丝的身后,“请替诗人抱着他的木琴。”吟游诗人将琴放在莉莉丝的怀中,双手从她那取走缰绳,夺走了马儿的操控权,男人的胸膛靠在她背后,莉莉丝有些不高兴地扭动,一边瞪他一边用手肘推去,吟游诗人坦然自若地向她微微一笑。
随着男人低声的催促,马儿载着他们飞快地跃出了马厩,街上戒严围堵,莉莉丝很快就没有精力再做反抗,眼前的士兵大声呵斥他们,她极力地低下头,把自己藏在兜帽和斗篷的遮掩下。马儿却越跑越快,将周围都化作模糊的影像。
士兵意识到不对,举起长枪试图阻拦他们,突然间马儿高高跃起,跨过那些阻碍,在空中强烈的失重感,让莉莉丝感到自己的心脏堵到了喉咙,直到他们安然无恙地砰然落地,疾驰而去,将帝国的骑士远远甩在身后。
莉莉丝喘息着,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诗人护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紧,弄得她越发疼痛。
“拦住他们!”士兵大声疾呼,声音嘶哑。
他们穿过了一个防线,接着又是另一个,“抓紧了!”诗人低沉地呵道,莉莉丝紧抓住缰绳,粗糙的绳子磨破了她的手心,一阵火辣的疼痛。
就在这剧烈的颠簸与追赶中,他们绕过条条小道和巷子,诗人对这座城市确实熟悉,巧妙地挑选着恰好够他们通过的路径,一路上还打翻了摊贩的推车,扯开了彩带与鲜花,将这节庆的欢欣破坏得一团糟,一连串的咒骂响起,骑士的马蹄声和盔甲摩擦声紧随其后,居民们惊恐地避开。
莉莉丝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几乎想要尖叫,每次颠簸都让她感到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甩下这疯狂的马背,落到那急速的地面上,被挫伤脸庞,又被那些穷追不舍的骑士的黑色马蹄踏过身体,荒唐地死在圣保罗的大街上。
终于,一道硕大的铁门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城门早已封锁,两旁的哨塔上有士兵驻守,他们握着长弓,却迟迟不敢射击,担忧着这狂奔而来的马匹上那个娇小的身影是他们需要寻找的贵女,就在这时,另一个骑手却抬起头来,在阳光下,两名士兵却无比清晰地同时看到那双如梦魇般的黑暗红眸,他们踉跄着后退,触碰到身后的开关,紧拉着铁索的机关开始旋转。
眼看着就要撞上铁门,铁门却轰然倒下,但是圣保罗并不只有这看得见的屏障,尤其是当它不允许破坏秩序者离去时,黎明之山的结界塔发出刺眼的光芒,直冲天空,一面光明的结界出现在他们面前,骑手却催马不停,强烈的光芒阻碍着他们的前进,母马发出痛苦的嘶鸣,可它的马蹄却无法停歇。
就在穿越过神圣屏障的过程中,棕红的马儿瞬间燃烧起来,化作地狱的马匹,黑暗的马身带来燃烧的火焰,莉莉丝只感到身下忽然变得滚烫无比,颠簸得她快要散架,浓烟滚滚呛得她要落泪,他们终于冲出圣保罗城,将阳光下那些蓝色的屋顶,洁白的皇城高塔,黎明之山都抛在身后。
梦魇之马继续驰骋在遥远的大道上,莉莉丝几乎不敢回头,看一眼这带着她的骑手究竟是什么魔鬼,道路两侧的山崖上,骤然落下几束光芒,在那些光芒中浮现了一个个身影,身穿长袍、手拿法杖的年长法师,笼罩在火焰与法球中的术士,一身金黄相间的袍子的牧师,还有银色盔甲的高大圣骑士。
那些强大的人们,在感受到魔鬼的气息的那一瞬,都出来保卫他们的城市。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中,“莉莉!!!”一声严厉的,冷峻的高喊响彻空气。
莉莉丝几乎失去呼吸,她仰头看着那个在缓缓消散的光芒中出现的身影,庞大的狮鹫缓慢地俯卧下来,它身上那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圣骑士就是亚瑟,他的脸上充满着愤怒与失望。
她与他遥遥对视着。
“以我至高之主阿斯蒙蒂斯之名,向你们问好,这世间的凡人们。”在这炼狱的火焰中,魔鬼的分身也显出原形,猩红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如此刺眼邪恶,高昂的犄角犹如两柄弯弯的刺刀。
法力的冲突几乎一触即发,庞大的囚禁法阵瞬间笼罩而下,魔鬼张开双翼飞起,无数的魔法飞弹与火球便追随他而去,而他抬起一只手,召唤来黑暗的群鸦,疯狂地攻击向那些必须专注精神的法师们。
在这鸦羽零落,火球炸裂的包围中,莉莉丝还坐在黑马的身上,缰绳犹如有着自我的意识般地将她的手臂缠绕,让她无法摆脱,于此同时,一扇黑暗的大门在她面前慢慢扭曲着打开。
梦魇之马的蹄子焦灼地刨着地面,只等待这黑暗的传送阵一旦连结成功,就带着她冲入黑暗之中。
震荡的传送阵扭曲的画面告知着目的地,那是一个暗色城堡的庞然大厅,而在那台阶上有一座宝座,一个高大健壮的黑铁盔甲身影,坐于其上,犹如静候猎物的猛狮般,耐心而危险地等待着。
黑暗中有一双紫色的眼眸。
莉莉丝知道那是谁,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她的眼睛几乎被潮热的雾气挡住,或许是因为刺激的浓烟,手腕上的缰绳越绑越紧,她的腿脚也被纠缠,莉莉丝努力拉扯着缰绳,她一边喘息着看着缓缓走下宝座,向着传送阵走来的埃尔蒙特,一边伸手摸向自己的右腿,她的靴子外侧藏着一个隐蔽的小布包,里面有一些她想要随身携带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有一把精金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