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奉不说话,松了松衣领。

江婉柔立刻有眼色的上前,给?他解沾染寒气?的衣袍。陆奉脸色稍缓,冷哼道:“出来太久,我看你的心野了。”

对于“贤惠柔顺”的江婉柔来说,这是个非常大罪名,搁以?前她得惊恐万分地自?证清白。如今她吃准了陆奉不舍得动她,脱完他的外衫,往他怀里钻。

“夫君,妾身冤枉啊。妾心里眼里都是夫君,怎找心就野了。”

陆奉被?她磨得没脾气?,一把把她揽在怀中,语气?不善道:“不准再见那个柳月奴。”

他有意放任两人?亲近,但他以?为的“亲近”是和京城那样,宽大的椅子隔开?八丈远,说话吃茶,矜持有礼。

而不是像这样抱在一起拉拉扯扯。不是,她脸红个什么劲儿!

把两朝玩弄于鼓掌之间的齐王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策。

江婉柔无法理?解陆奉的奇怪的占有欲,不是早说清楚了么,人?家柳妹妹只?是思念阿姐。她心中腹诽,面上还是从善如流地摸着他的胸口,嘴巴甜如蜜,好不容易把陆奉安抚住。

怀中的身体软乎乎,沉甸甸,陆奉脸色稍霁。在外叫人?琢磨不透的齐王,在房中抱着他的妻子,缓声向她解释。

陆奉原先是坚定的主战派,秉承着“打不服就往死里打”的观念,谁也劝不住他。让他做出改变的,是江婉柔。

他知道她心软,先前那些村民,他留了她们一命,那些曾对他的妻子施以援手的突厥人?,他甚至可以?放了她们。前阵子江婉柔愁眉不展,他原想以?此讨她欢心,没想到她听后,更忧愁了。

她道:“一群老弱妇孺,丈夫儿子都不在了,又能活几年呢?”

陆奉眉头紧皱,“难道还要我养着她们?斩草不除根,为大患也。”

女人?能生?出新的孩子,幼儿会长大,等长到能弯弓搭箭的年纪,又是齐朝的隐患,生?生?不止。

江婉柔反问他,“那所以?呢?夫君要把他们全杀光吗?也只?有如此,才算彻底斩草除根。”

陆奉敛眉沉思,一时间,他竟回答不上江婉柔这个妇人?的话。

全部杀光,如此繁多?的人?口,他办不到,史书上从未有此事,也和他的本意相悖。

他只?是想突厥永世称臣,彻底绝了边境的隐患,让齐朝百姓永享盛世安宁。即使现在有人?称他暴虐,千秋万载之后,后人?自?会明白他的功绩。

既然杀不完,必以?武力震慑之,让之不敢反齐。这也是他原本的想法。江婉柔道:“夫君,你杀了他们的丈夫、爹娘,妻儿,即使一时迫于武力,焉然是真?心臣服?”

“你也说了,斩草不除根,积怨日久,一朝溃堤,必酿成大患。易地而处,倘若我是突厥的女眷,我一定会假意臣服,寻找一切时机,为我的夫君报仇雪恨!”

叫陆奉好好“教训”了一番,不许她说晦气?话,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叫她落到那种境地?

不过这番堪称“可笑”的话在陆奉心中划开?一道口子。不能杀完,也不能打得太狠,否则必然会引起反噬。他不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相反,陆大公子文韬武略,熟读经史子集。

古有大禹治水,堵不如疏,他明白这个道理?。

被?鲜血和胜仗围绕的激荡散去,陆奉逐渐冷静,思虑下一步究竟要如何走?。正巧,柳月奴身世大白,她的身份太合适了,身负两国血统,电光火石间,陆奉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突厥换一个王呢?

他命人?细查柳月奴此人?,从她的种种行迹来看,她并不认同自?己是突厥人?。当然,她也不认同自?己是齐人?。

但她有一个弱点?,她那个死去的姐姐。她喜欢,甚至是依恋江婉柔。她是他的发妻,他三个孩子的母亲,就算为了她,柳月奴一定会亲近大齐。

狼群从狼王逐猎,从羊随头羊而觅草,世间族类皆然,有一个亲近大齐的可汗,他再辅以?武力震慑,怀柔手段教化,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另有个私心。他的女人?不需要对任何人?低头。但宁安侯府太弱了,不管在国公府做大夫人?时,还是齐王妃,她脾性温和,被?人?冒犯也不生?气?,在江婉柔看来是处事圆滑,在陆奉看来,太委屈了。

他便给?她一个稳固的后盾,一个强势的“娘家。”

她想生?气?就生?气?,想翻脸就翻脸,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一点?,他放在心里并未明说。江婉柔却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她靠在陆奉胸前,心中酸涩难当,喉咙像被?棉花堵住似的,微微哽咽。

陆奉还不放过她,挑起她的下巴,哼笑道:“不打仗,这回嘴上的燎泡总该好了吧?”

江婉柔一怔,没有任何征兆。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他都知道!

她无法言明的规劝,她日夜思虑的隐忧,她欲语还休的苦闷,他都知道!

她这眼泪来得忽然,叫陆奉吃了一惊。他显然不会安慰人?,僵硬地给?她擦拭眼泪,问谁叫她受委屈了。

江婉柔一边掉眼泪,一边摇头,把脸埋在陆奉胸前,嗡声嗡气?道:“陆奉,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真?的好爱你。”

她恍然有种感?觉,这人?世苍茫,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对她更好了。

她正在拥有,且享受着他的偏爱。

一个威严冷漠的男人?,事事为她考虑,唯独对她包容,世间有哪个女人?不动心呢?江婉柔亦是俗人?。他爱她,她爱他,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一同孕育了三个伶俐可爱的孩子。

从前总有人?说她命好,她嗤之以?鼻,如今她信了,上苍果真?待她不薄。

陆奉问了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江婉柔平复下来,抹了抹眼泪,笑了。

她道:“我想孩子们了。”

日子过得真?快,细算下来,他们已经出来半载有余,两个孩子都快一岁了。

陆奉抚摸着她的脊背,沉声道:“很快。”

***

即使有陆奉的保证,两国和谈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大齐这边还好说,皇帝御令齐王一人?裁决,没有任何争议。突厥那边乱成一锅粥,而且陆奉提出了种种条件,他自?然不会以?为换上一个柳月奴就万事大吉。

免了割让城池,岁供减半。但要求在要塞城池设都护府,派齐朝官员与突厥人?共治,定期向天/朝皇帝上疏奏报。开?放突厥与齐通商要道,两国互通有无,严禁草原骑兵侵扰齐朝百姓,违者就地枭首,不受律法绳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