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奴顿了一下,底气没有?那么足。

“我不知?道。”

突厥的皇室散乱,不像大齐有?内务府,只要姓“齐”,即使只是和皇帝一表三千里的穷亲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也是皇亲国戚,什?么都不用做,有?内务府养着。

草原是游牧民族,经常迁徙,没有?那么严重的宗族观念。到柳月奴这一支,她那个突厥爹,落魄地只剩下“阿史那”的姓氏,她杀了他从突厥逃走,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她身上的玉佩是她爹的宝贝,那个脾气暴烈的落魄武师,他常常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他们家族昔日的荣光。可笑他盼了一生的儿?子,临了,只有?这个从齐朝抢来的女人生的女儿?,弯弓搭箭,骑马驰骋,身手最好。

柳月奴从未把自己当突厥人,更遑论?皇室中人。这层身份连她自己都忘了。这块玉佩是家中唯一值钱的东西,那老东西即使沦落到卖女儿?,也不肯拿它换食物。那时候她太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齐的商人用一袋大米买走了阿姐。等到她有?足够的力量,一把大火烧了曾经的家,只留下这块儿看起来值钱的玉佩。

突厥人排挤她,齐人害怕她,两国的纷争,于?她有?什么关系?即使留在齐朝做这个“明威将军”,也是和凌霄的约定,非她本愿。

陆奉沉思片刻,又?问:“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顶替了她姐姐的名字活着,她原本该有?个突厥名字。

柳月奴念出一个名字,有?些绕口,陆奉和突厥打?交道多?年,他心中了然。

陆奉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凌霄已经单膝跪下,抱拳道:“末将失职,请王爷责罚。”

招安一个女人也就罢了,此人险些把王妃掳走,身份还是突厥皇室。即使只是没落的旁支,说出去,也足够笑掉大牙。

陆奉没有?理?会凌霄,他轻扣桌案,对柳月奴道:“你可知?,王妃日日念着你,三番五次给你求情?”

柳月奴神情一怔,冷冽的神情略有?松动。

她低声道:“是我对不住她。”

她的柔姐姐啊,她知?道她想回大齐。可她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天冷添衣,她细细地给她敷伤口,她给她系披风戴毡帽,她用柔软馨香身体抱着她,给她唱小时候的歌谣,她放不了手。

她以为她会憎恶这个掳走她的“贼人”,她却?为自己求情……这一刻,柳月奴心中酸软,又?满足。

其实江婉柔和她的阿姐长得并不像,阿姐纤细瘦弱,江婉柔明显是锦绣富贵娇养出来的玉人儿?,和她相处的越久,柳月奴越来越清晰地明白,她不是阿姐。

可是她对她那么好,她好温柔,她想让她做自己的姐姐。

陆奉冷哼一声,“你倒有?自知?之明。”

他不喜欢江婉柔的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前有?裴璋,又?来了个柳月奴,即使是个女人,也让他无?端窝火。

更别提柳月奴还有?那么个名声!在起初得知?柳月奴把江婉柔藏起来,她“疑似”喜爱容貌姣好的女子时,陆奉把手中的朱笔生生掰断了。

柳月奴惨白着脸争辩,“我对她坦坦荡荡,我对天发?誓,从未欺瞒于?她。”

就像江婉柔曾问过她的名字,她毫不犹豫告诉她,并不是因为她觉得江婉柔不懂,而是她想告诉她。

江婉柔当时觉得那个名字熟悉,是因为陆奉曾在她面前提过这几个姓氏,只是她不懂突厥话,只当他们突厥名字长得像,没有?往下深想。

人不在,江婉柔也听不见柳月奴这般剖白。陆奉脸色变了几变,连凌霄都以为他要下令处死?柳月奴,他沉着脸,走出营帐。

留下一句话,“好好养着。”

凌霄和柳月奴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茫然。

紧接着,当晚,陆奉再次召开?集议,暂且按兵不动,叫突厥使臣来谈。

目前是齐朝兵马占据优势,且急于?求和的是突厥,对方十?分殷勤,王庭也做好了割地赔款的准备,奈何陆奉胃口太大,先让突厥割让北方广袤无?垠、水草丰茂且毗邻诸多?贸易要道的草原,又?要十?五座城,其中包含三处铜矿与两处铁矿,责令突厥岁岁进献牛羊各十?万头、黄金一百万两整。

另献骏马五万匹,要耐力极佳、可驰骋千里的良驹。除此之外?,交出反贼陈复,令冒顿亲自赴齐,对我天/朝下跪称臣,俯首认错。

他要的太多?,远远超过了突厥的预期。虽说战败求和是常事,但没有?像陆奉这么苛刻的,几乎断了他们的命脉。还要冒顿可汗对他们的皇帝下跪称臣,按他们草原汉子的血性,不如刎颈自尽,还能留得一世英名。

陆奉这边狮子大开?口,不像正经和谈的样子,但他从前连突厥的求和书都不看,如今愿意坐下来,分条缕析地列出条件,已经足够有?诚意。

突厥使臣个个面露土色,陆奉色冷峻,语气不容置喙:“答应,突厥往后便为大齐附属之地,我朝会遵循旧例,保其安宁,仿若兄弟之邦。然若不答应……”

他冷笑一声:“我大齐的铁骑早已枕戈待旦,踏平尔等每一寸土地,片甲不存。彼时,本王所求将远不止于?此,城池、金银算的了什?么?突厥一族将在我朝铁蹄之下灰飞烟灭,永无?复兴之日!如何抉择,望尔等慎思。”

他身上带着常年身居高位的威严,夹杂尸山血海杀出来的煞气,这位齐朝的王爷曾经杀了突厥数位议和的使臣,他们在他面前匍匐,不敢说一句话。

等使臣回去,嚎啕大哭,道:“天要亡我啊,是上天要亡我啊!”

齐朝皇帝有?很多?个儿?子,只是其中一个王爷,竟有?如此气魄。齐朝的实力远远被他们低估了啊!

陆奉漫天要价,没有?给他们“坐地还钱”的口风,却?留下了充足的时间,足足半个月,等他们商议。

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上好的金疮药用着,柳月奴能下地行走,陆奉这么小心眼儿?的人,竟破天荒让她见了江婉柔一面,还大方地允许她们姐妹相称。江婉柔这才知?道柳月奴受了八十?军杖,心疼愧疚,又?是喂药又?是擦脸,日日去照顾她。

柳月奴来不及想陆奉的用意,自此迷醉在柔姐姐香软的怀抱中,乐不思蜀。

齐军在乌金养精蓄锐,突厥王庭闹翻了天。冒顿刚登基,根基本就不稳,正因此才想与齐一战,没想到弄巧成拙,给族人带灭顶之灾。现在突厥有?三大派系,一方以冒顿为首的主战派,他们觉得草原汉子该有?草原汉子的血性,宁死?也不接受割地赔款的和谈之耻;一方主和派,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难道真?等到那齐朝王爷打?过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吗?

人数最多?的,是在两方摇摆的中间派,战,他们与陆奉纠缠日久,明白他擅于?排兵布阵,用兵如神且神勇无?比,他们胜算不大;和,陆奉提出的条件简直断了他们百年基业啊。

三方正闹得不可开?交,随着日期渐近,齐朝忽然来使,道:先前的条条框框,只为确保突厥真?心向我朝俯首称臣,如今还有?一个法子,我朝愿意把岁供减半,其他条件也能商量,只要……他们愿意换一个可汗。

***

齐军大营,柳月奴裹得严严实实,额头上敷着一块洁白的绢布,她刚要起身,被江婉柔制止。

“别动”

她踏着小碎步过来,取下绢布,仔细摸了摸她的额头。

她温声道:“你身上还发?热呢,敷上凉巾,舒服些。”

柳月奴凤眸微垂,她早就好了,舍不得柔姐姐,前几日没紧账帘,折腾好久,终于?来了一场“小小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