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他所料,屈方宁自接到额尔古噩耗,已昏厥过去三次。中途醒转,什么话也听不进,只一径叫人将尸首寻来。一众属下怕他伤心过度,只带回几件衣甲。屈方宁将遗物抱在怀中,嘴里只翻来覆去道:“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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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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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一败涂地,他身为乌兰军主帅,如为大局着想,理应自陈罪责,将过错包揽在自己身上。他现在又哪有这般机灵?人虽在金帐之中,只是双眼发直,浑浑噩噩而已。别人问一句,他便应一句,失魂落魄,不知身在何地。
我龙必本来对他便无半分好感,前些日子接车唯密报,说是听他亲口说过:御剑将军比他父王厉害得多,他亦胜自己十倍。言下虽未挑明,却明明白白是动了大逆不道的心思。见他举止大异,忍不住出言嘲讽:“好端端的,敌军难道会从天上飞来?夹道便只一处可埋伏,地图上标注得清清楚楚,偏看准了派往这一处地方,生生折损六千兵马。细究起来,还不知是失手误算,还是借刀杀人哪!”
屈方宁一天滴水未进,此刻两眼枯红,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脸颊都干脱了形状。他相貌俊美,又素来爱着华服美裘,如今披头乱发,昔日风采全无。人人看在眼里,都心生不忍。听见必王子语出凉薄,都不禁暗暗皱眉,心想:“乌兰将军伤心欲绝,你纵要猜疑怪责,也不必忙于这一时半刻。”
果见屈方宁抬起头来,仿佛听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话语一般,凄凉神色之中,又添了无限悲愤:“……你是说,我……亲手谋算,让我……我哥哥去送死?我恨不得追随他于地下……你……你好恶毒!”一口气没提上来,忽然一阵大咳。
必王子心道:“此人最会惺惺作态,只合骗骗别人,须偏不倒我。”口中道:“我可没这么说。只是屈将军自上次失手被俘,回来之后种种反常之态,在场诸位有目共睹。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那就要问屈将军自己了。”
屈方宁一双眼死死盯在他身上,闻言冷笑两声,道:“是,我是曾被南军俘获,那有甚么大不了的,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拿出来说道?且不说其他,单是这白石迷宫之内,你必王子殿下,就曾被人生擒活捉。救你出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我一向委曲求全,你却总是苦苦相逼。连我哥哥不幸阵亡,你也要拿来讥嘲。好,好,好!我也倦啦!大不了同郭将军一样,大家彻底散伙罢!”
“郭将军”三字出口,帐中人人相觑,心中皆道:“郭将军何等忠义,只为当日谣传,多年心血,毁于一旦。难道日暮乡关之祸,又要重演?”
眼见屈方宁头也不回地迈出帐门,厉声催人牵马过来。只见安代在亲随簇拥下匆匆赶来,显然已经知晓帐中之事。一见屈方宁,即扬声叫道:“乌兰将军,请留步。”
屈方宁一手挽住缰绳,似在强抑怒意,回身道:“大王有甚吩咐?”
安代使个眼色,亲随立刻上前,手中捧着一个银盘,盘中摆着一只金酒壶,并小小两个金盏。只听安代笑道:“无他,只是见将军行色匆匆,不知要往哪里去?”言语间必王子已被押出。安代满面堆笑,提着必王子背心,将他轻轻向前推去,叱道:“阿必,去敬了这杯酒,给屈将军好好赔个不是。”
必王子横觑屈方宁一眼,心中有万般不服,却也知父王亲来打圆场,那是前所未有之事,只怕这次事态严重,不得不为之。当下忍气吞声,追上几步,奉酒到屈方宁面前,低头道:“屈将军,我方才多有得罪。望你看在我父王份上,既往不咎。”
屈方宁居高望向他,嘴唇抿成一线,许久才伸出手来,将那只金杯缓缓接过。
安代王欣然道:“我与御剑是真神见证的兄弟,我们的儿子理当也是兄弟。倘若兄弟之间也生了嫌隙,那做人还有甚么趣味?……”
一语未了,只见屈方宁手腕一翻,金杯倒转,将一杯酒尽数倾在地下。
他直视必王子,目光如霜之寒,一字字道:“殿下以为,覆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么?”掷杯于地,向他父子一眼也不瞧,径自上马离去。
御剑得知帐前覆水之事,心中一阵叹息:“必王子不敢向我??唣,却作应在宁宁身上。”遂动身赶往金帐,见安代一个人坐在王座上,自斟自饮,酒气冲天,身边却无人伴随。遂上前道:“适才方宁无礼冲撞殿下之事,我已听说了。方宁兄长殁于此役,他伤心之下,任性妄言,望大王体谅。”
安代醉眼斜乜,见他来到,面上泛起一丝苦笑,摆手道:“少年人重情重义,那有甚么要紧?只可惜阿必寒了他的心,无福做他的兄弟。”举杯向他一晃,嘿然道:“寡人打小有你们几个在身边,胜那小子百倍。”说着,伸出一只戴着宝石戒指的右手来,一根根曲起,摇头晃脑数道:“一个,两个,……阿兰是个女孩儿,可不能算在里头。那时候的日子,真快活呀!如今红哥没了,兀良也走了,我知道,是我伤了他的心……我不该那么跟他说话,连一点儿疑心也不该有哇!可我们把阿兰嫁给了别人,他心里永永远远,留着这么一道刺,任谁也没法抹去。我本来不想听那些鬼话,可一想到他看着阿兰的眼神,却叫我怎么安心哪!”
御剑眉弓蹙起,上前夺走他手中酒杯,道:“大王醉了,歇一歇罢。”
安代死死握住酒杯,连声道:“不,不,寡人没醉。”他方才数到最后,右手三指弯曲,只余食、中两枚手指,向自己示意一下,又对准了御剑:“当年??水边的一伙儿,只剩下咱们两个了!你三十岁那年,我上鬼城给你祝寿,一路走,一路思想着:我有王后,有妃子,还有五六个儿子、女儿。你呢,孤家寡人一个。我琢磨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一心想给你寻点乐子。可赏你点什么好呢?封地你有了,十六军统帅你当了,金银珠宝你不缺,娇滴滴的美人你也不要……再这么下去,只能把王位让给你了!不曾想你认了个乖儿子,从此爱他爱到心尖尖上,时时刻刻陪着他,甚么也教给了他。他头一次在外打了胜仗,旁人都向你道贺。我看你嘴上不说,心内实在十分快活。他落在敌人手里,听说你心急如焚,连续几日几夜不曾合眼。唉,那时我才突然醒悟过来:你心里究竟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从来就没明白过。”
御剑听他言语混乱,说到后来,竟显出些前所未有的生分。一时拿不准他心中所想,拱手道:“当日南军以方宁为质,我未禀明大王,自作主张,将珠兰塔娜拱手让人。兹事重大,此役之后,还请大王重重责罚。”
安代缓缓摇了摇头,喃喃道:“我不怪你!你第一个儿子已经没了,总不能……让你连第二个儿子也……”忽然打了个酒嗝,全身一跳,道:“当年我替代安明哥哥继位,全族上下,不服者众。要不是我急于建功立威,你也不至……不至亲手……”
御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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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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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一紧:“大王忽然提起阿初,那是什么意思?”听到后来,更是如芒在背,后退一步,半跪道:“当日定州城下,是我自行其是,与大王立国大业并不相干。大王这话,未免……折煞人了。”
安代忙倾身来扶,不知是否酒力作祟,一下却扶了个空。口中只道:“我自然知道。唉,你的决策,向来比我高明得多。你儿子要是还在,也当然比阿必出息多了……”
他听到这两句,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他将我和他自己相提并论,又拿我儿子和他儿子比较,其意不言自明。他几次提到宁宁,明面上夸我栽培之深,实是暗指我……有篡位之心。嗯,他在这位子上坐久了,便以为人人和他一样,把几分王权看得比甚么都要紧。难道老子昏了头瞎了眼,放着宁宁不要,却来觊觎你这劳什子的大王?”
他与安代虽有君臣之名,从来都是肝胆相照,磊落光明。功高震主之事,只作南人笑闻听。此际为君王见疑,却并无南书中常见的悲戚恨怨之心,愤懑不平之意。除三分可笑外,倒有七分意兴阑珊。心中反反复复,便只一句话:“……倘若兄弟之间也生了嫌隙,那做人还有甚么趣味?”
乌兰军营地,灵幡如雪,似带哭声。屈方宁支颐坐在额尔古灵位前,双眼仍泛红肿,目光已全然清明。罗天宇、周世峰立在帐下,见他与阿木尔比了几个手势,追问道:“大王果然这么说?”阿木尔点点头,分开两手,各自比了个方向。屈方宁微微一笑,道:“如此最好不过。”二人按捺不住,见阿木尔退出帐门,忙问道:“大人编的故事,可见成效么?”
屈方宁微一颔首,摸了摸身边灵牌,叹息道:“拿人命堆起来的故事,自然要多做些用处。”打开一卷黄历,翻了十余页,问道:“毕罗也快撑到头了,眼见此处不能久留。黄惟松还在外头优哉游哉,决战之期,到底定下没有?”
周世峰恭谨道:“就在二月初六。”
屈方宁信手一翻,恰是二月初六。遂冷笑一声,道:“‘诸事不宜’。是个好日子!”忽想起一事,问道:“西军那边,还没把我要的东西送来么?”
罗天宇道:“是。那小营长已搭过信来,言中万分愧疚,道是这大半年来试过上千种物事,那至寒之刃与至热之铁,始终无法融炼成功。”
屈方宁不言不语,指节轻叩数下,终于顿了一顿,向内帐道:“……杨大哥,烦请你再跑一趟,找到西军冶炼营的若苏厄,告诉他:西北含珠山下锻铸古族,千百年来,刀魄皆寄于人体。藏魄之人,与族同名,就是他的朋友……‘霍特格’。”
往后两月有余,白石战场始终未见明朗。他君臣二人离心,仿若一层阴风冷雾暗中浮沉,明面上瞧不出端倪,实则人人心中阴霾密布,惴惴不安。御剑深知局面一旦僵持,于战于己都极为不利。但寒冬一至,他身上热症如春潮骤起,沛然而发。不但胸口躁闷、汗出如浆,一夜之中,更是辗转反侧,难有片刻安神。往往到天色将明之际,才略微有了些睡意。但金号一响,战事紧急,却是半点耽误不得。长此以往,不但身体大不如前,对战局更是决断不明,误错频频。一日金帐议事,手下将领向他请教飞龙涧布兵事宜,他眼望沙盘地图,心头竟是一阵茫然,嘴唇一动,良久不能出言。回到帐中,心中烦郁之极,顺手提起流火,欲舞练一番,稍减躁意。未曾想长枪入手,竟是微微一沉;腾转挥舞间,亦觉窒滞不灵。他将流火抛在一旁,暗自心惊:“如今战事艰难,我又是这般模样。莫非真有鬼神见妒,不许我有生之年,亲手成就大业?”
他向来不信天命之说,思而及此,自是意志消沉之故。好在新年甫过,千叶蒙昧不明的前途,终于迎来了一线曙光:前线大军攻破苏颂王宫,阿斯尔被射杀于乱军之中。毕罗领主或降或死,柳狐携青可儿王子乔装出逃。这场天山下的征战,实在战线太长、耗时太久、代价太过惨重,乃至胜利的消息传来时,白石驻军先是不敢相信,面面相觑之后,才爆发出一阵欢呼。歌酒欢庆之后,雪错湖旁六部鬼军马不停蹄赶往白石迷宫,御统军则护送安代、必王子,入主苏颂王宫。千叶原来所占领地,此刻早已四分五裂:其蓝有屈林红云军作乱,小亭郁久战不下;棵子坡、狼曲山、鬼城、珠兰塔娜一行重镇,皆被南军抢占。如今白石林中,御剑、屈方宁亦已被逼到飞龙涧尽头,距被大水冲毁的扎伊王宫只有一步之远。但如今毕罗在手,背靠天山,仍不失为北草原首屈一指的大国。只须三五年恢复元气,大可重拾统一之望。一夜之间,人人心中充满希望,走路带风,脸上放光,军中风气,飒然一新。月中,鬼军齐聚飞龙涧下。他们原本便是草原上最精锐、最可怕的一支队伍,以一当十,莫可抵挡。八部重聚,犹如百川归海,战力激增,非先前残部可比。兼之新近取胜,兴奋之情犹未散去;且对御剑敬若天神,此际重新归于他麾下,自是个个争勇当先。数日以来,竟未有一败。南军人马虽众,却硬生生被打退了好几步。乌兰军先前表现也算差强人意,鬼军一到,立刻被比得光彩全无。
二月初,御剑接报:纪伯昭大军已来到飞龙涧前,亲自督战。南军这一阵败绩连连,他心中不满之极。此人姜桂之性,老而弥辣,虽断了一臂,脾气仍火爆如少年。他在几人之中爵位最高,连黄惟松也降之不住。一进驻营,立刻破口大骂,自纪子厚以下,个个被骂得狗血淋头,只得分头出营,苦苦寻觅越涧之法。飞龙涧本非天堑,御剑当年便曾联手繁朔,飞越而过。当下召集千叶众将,商议应对之策。屈方宁原本坐在下首,忽倾身过来,在沙盘凹陷处一指,道:“他找得到最好,若是找不到,便让我去当个好人,助他一臂之力罢。”
他所指之处,正是涧底小道之一,尽头有石孔、石窟,千穿百变,积雪铺陈,可做天然埋伏。御剑听他言中有请缨之意,微一沉吟,道:“这半年来,你手下折损太多,疲态已显。诱敌之法固然可行,且不必你亲自出马,换努桑哈前去即可。”
屈方宁向他看了一眼,眼中微露笑意,道:“当年我对阵燕飞羽,这条路走得熟极而流,在座各位都是知道的。将军又何必跟我见外?”
御剑见他坚持请战,自不愿拂逆其意,遂将乌兰军何时退转、鬼军于何处设伏,一一布置停当。一名年长统领在旁笑道:“我倒说句不见外的:屈将军与咱们这般亲亲密密坐在一处,并听将军号令,此情此景,仿佛还在昨日。屈将军胸怀大志,我们将军留你不住。但他老人家待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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