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1 / 1)

屈方宁举手一摸,耳环果然少了一枚。遂笑道:“小偷小摸,算什么狗屁功夫了?”一指他腰间,道:“等你回来时,将这佩剑原原本本交还给我,我便认你有几分真本事。”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催他起身。

冯女英懒懒应了一声,起身拍了拍衣上雪,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忽回头道:“苏大人。”

屈方宁抬起头来。只见雪光荧荧,冯女英面上含笑,向他道:“谢先生曾说,你想要一生安乐,现在这个情人,是万万要不得。不过以我之见,你爱他当真爱得紧。这一世如不同他一起,只怕再也不会快活。苏大人,你这么聪明,别让自己后悔。”

屈方宁惊愕之下,只觉一阵不祥预感流遍全身,眼望着他,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冯女英看了他片刻,展颜一笑,道:“幸好冯某天生不好男色,不然被你这么看着,哪里还舍得走?”拍拍腰间佩剑,道:“此物必完璧归赵。”扬了扬手,转身走了。

当年乌兰军重编时,屈方宁花了无数心血,将边陲小族战俘收录帐下,对其中机敏可信者着意笼络,养出一批忠心耿耿之士。此次冯女英孤身受命,亦派得有随行者。次日午后,便传来探报:“已与五百人途中会合。”再四日,又报:“冯大人已顺利入城。车将军外出未归,城中只有车小将军坐镇。幸得冯大人所料周全,从绵云道中掳掠了数名女子,一并带往城中。车将军闻讯大喜,已经连夜赶回了。”

屈方宁此刻忧心如焚,闻言却也有些好笑:“黄惟松好好一支忠勇之师,误跟了这无行浪子,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探子道:“冯大人还让我转告将军,说他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下之策。又说他平日手段温柔,绝不是这般不怜香惜玉之人。”

屈方宁啐道:“老子问他了么?”想到他既有余裕说俏皮话,可见境况并不十分险恶,心下稍安。再听报时,车宝赤已回城设宴,与冯女英喝成一团。他忙问:“可露了甚么破绽不曾?”探子道:“车将军与冯大人饮酒甚欢。冯大人频频向他附耳低语,酒过三巡,更是勾肩抱背,亲密无间。”

屈方宁心中一乐:“他生平御女无数,想来是有些独得之秘。车宝赤好色如命,听了岂有不爱的?”果然不日便传来喜讯:“车将军召集万余人马,意气洋洋,趾高气昂,高喊‘活捉狗王子’,与冯大人一并往克尔索斯山去了。”

几人听见妙计得售,无不欢悦。然而往后数日,音信断绝,再无一人前来。到二十九日上,忽闻讯报:“黄元帅昨夜重创柳狐,将他手下图门乌热等一举铲除。”罗天宇等喜极而泣,王六更掏出一坛酒来,说首战告捷,须好好庆贺一番。周世峰见屈方宁忧色未除,道:“待冯、杨二位兄弟事成归来,再一并庆贺不迟。”

王六最会瞧人眼色,闻言忙道:“捕头大人教训得极是。小人见过冯公子飞檐走壁的功夫,那脚下连个影子也没有,一霎眼就不见人了。他还跟小人说,二位当年在六扇门中,也算数一数二的高手了。眼睁睁看着他采……那个……多年,连他一片衣角也摸不到。这话固然有点不尽不实,不过依小人之见,他老人家逃命的本事当真不坏,逃得出京城小姐的绣楼香闺,也逃得出臭兵油子的长枪短棒……”

屈方宁心道:“只怕没这么容易。”挥了挥手,让他几个散了。

足足过了六天,才有探报传来,说苏音负伤极重,现身城外某处。屈方宁忙赶去时,只见他满身是血,一条伤腿肿胀得不成模样,背上刀口深可见骨,万幸性命无碍。见了屈方宁,精神略振,道:“哈干达日信不过柳狐,命我随行左右。冯兄弟那边一切顺利……二十九日清晨,两军迎面相遇,车宝赤被踩成肉泥,哈干达日胸口中了一刀,也是死多活少。”说到此处,激动难抑,一阵大咳。

屈方宁见他伤重,怕他耗了力气,喂了他一口水,示意他不必再说。身旁几人一起上前,将他抬上软轿。

苏音咳嗽稍定,眼望屈方宁,喉头微微一动,道:“冯兄弟将一物交予我带回。”说着,便向腰下摸索。

屈方宁将他手臂放回,缓缓从他腰间抽出一物。只见血色宛然,正是努桑哈那把随身佩剑。

苏音低声道:“他……为打消车宝赤疑虑,请命为先锋。交战伊始,以自身为饵,诱使秋?L军前行。还试图混淆两军视线,直到中途才被人发觉……最后身中数箭,还飞身将车宝赤踢下马背,笑道:‘老车,你这下可上了当了!’”

罗、周二人听见他如此义勇,均感敬佩,都不由流下泪来。王六在旁劝了几句,心道:“苏大人又要大哭一场。”看屈方宁时,却见他神色一无所动,只说了句:“我便知道他没打算再回来。”将佩剑收入怀中,命二人抬苏音回城。

王六与他相识一年有余,深知这位苏大人性情,此时不禁大感意外:“他平日遇上一点小事,动不动眼眶通红。这冯公子平时跟他黏黏糊糊,如今命也丢了,他却舍不得哭了!”

克尔索斯山一役,双方死伤极其惨重。车宝赤当场丧命,哈干达日重伤不愈,未及与柳狐会合,已经命归黄泉。安代王听闻车宝赤死讯,痛心愤怒之极,不顾群臣反对,召集帐下二十万驻军,亲征毕罗。三月中旬,他那顶金光璀璨的华盖,便在众人环拥下,浩浩荡荡开入孔雀城。十二州驻军将领,自御剑以下,全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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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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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往城中,迎接国君大驾。车唯远在克尔索斯城,既伤心父亲惨死,又忙于收拾残军,比安代王还迟来一步。安代王一见他,顿时失控,几步迎上前去,一把搂入怀中。连叫“可怜,可怜!”车唯也跪在他面前,放声大哭。安代王指天咒日,要踏平苏颂王宫,为他父亲报仇雪恨。

车唯原本委顿在地,闻言忽抬起头来,嘶声道:“大王要替我父亲报仇,这里便有个冤孽对头!”说着,直直向御剑身后一指。

他这一举动大出人意料,一时场中百余将领,都向他所指之处看去。

努桑哈见人人目光都望向自己,惊骇道:“车……车小将军,这是怎么说?”

车唯切齿道:“你这恶贼!你谎称青可儿向毕罗王进谗,哈干达日唯恐王位旁落,只带千余轻骑,抄索云小道赶往苏颂王宫,哄骗我父在某处将他拦截,不费一兵一卒……却将他送入毕罗精兵埋伏之中!我恨不得啖你之肉,食你之血!”

努桑哈听了这匪夷所思的指证,瞠目道:“甚么?……岂有此事?”见安代王与御剑都看着自己,立刻跪了下来,颤声道:“真神在上,属下自二月十二日受命驻守牧云州,未敢擅离职守一步,更不曾见过车将军。格日、高吉他们几个,都可为属下作证。”说到此处,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这几个都是自己手下,难以取信于人。当下跪行几步,一把拉住屈方宁衣袖,叫道:“乌兰将军也是天天见过属下的,大王,将军,你们信不过属下,还信不过乌兰将军吗?”

屈方宁安抚地在他手背上一拍,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与努统领确是同吃同住,每天相见。车小将军伤心之下,一时认错了人,只怕也是有的。”

御剑与努桑哈相识十余载,一手将他培养提拔成八部统领之一,深知此事绝无可能,当下劝慰几句,便欲将车唯扶起。

车唯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满含怨恨,从努桑哈移向屈方宁,又缓缓移到御剑身上。虽一语不发,但人人都看得出来,他目光中明明白白就是在说:“我谁也信不过。”

安代王见他神色不对,亲手将他搀起,道:“我兄弟的儿子,便如我的儿子一般。你有甚么委屈,只管与我这个父亲谈。”挽了他手,走入内室去了。

未几,安代王传令全城将领,即日从孔雀城北上,强攻风雪牧场。各军行进何处,一一派遣完毕,西军、乌兰军却一个字也未提起。安代王当晚将小亭郁、屈方宁二人请到帐中,亲自斟酒,言中之意,却是让他二人打道回府,镇守后方。两人也十分识趣,一个说路遥天寒,弩机搬运不便,何况机关将尽,杀敌无力。一个说自己兵力稀薄,本就出不了几分力气,更不必说体质虚寒,难耐征途,大王悯惜下属,令人感动。当下君臣相乐,宾主尽欢。直至出门,小亭郁才向屈方宁瞧了一眼,嘲道:“赶我走不稀奇,怎么连你也这么不受人待见了?”

屈方宁披起雪氅,也向他瞧了一眼:“我遭人记恨也不是头一回了,难道你此刻方知?”

小亭郁深知他与必王子一派多年恩怨,一边展开暖毯,叹息道:“因小失大,一叶障目。这世上的笨人,实在多了些。”

屈方宁跨上马背,闻言也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有些事,只有笨人做得出来。”说着,抬起手来,轻轻拈了拈自己那枚红宝石耳环。

御剑审事缜密,见车唯举止大异,自须追究分明。不等夜深灯落,便将努桑哈及一众巽风部将领唤来,详加询问。努桑哈向来对他又敬又怕,见他神色严厉,哪敢有半点隐瞒,将自己数日行踪交代得干干净净,连抢了多少女子、何日陪侍何人,都一一抖落出来。御剑且不理会他这些荒唐,问其他人时,也是大同小异。他凝思片刻,问道:“近来你身边之物、亲近之人,可有异常?”

努桑哈略微一怔,道:“身边之物?……是了,属下有一把御赐短剑,常年佩在腰间,连睡觉也不曾取下。前些日子喝多了酒,不知落在何处。百般寻觅不得,某日一掀床帐,却好端端放在枕边了。”

御剑心中一动:“此事有蹊跷。若是敌人,要他性命足矣,取他佩剑作甚?”旋即想到:“中原武林有一门易容之术,施术者可改头换面,彻底变成另一人模样。虽不曾亲见,但既有传闻,或许真扮得七八分相似,也未可知。我红哥原非善辨真伪之人,只怕……”正思索间,太阳穴忽然毫无来由地一炸,一阵胀痛从腮颌急速上行,接着胸口也是一阵空悸。此时脚边炭火正浓,就这么一瞬间,竟涌出一身热汗,连内衣也浸透了。

努桑哈等见他神色忽变,忙近前询问。御剑被几人身上热气一烘,心中一阵莫名狂躁,斥道:“下去!”

这两个字出口,便如落雷一般,震得满室嗡嗡作响。众部下见他骤然发怒,骇得一霎全散,胆小的更已吓得腿软,一步也走不动了。

御剑亦自不解,心道:“我这是怎么了?”

门外忽报:“乌兰将军请见。”只见屈方宁手中挽了一只硕大包袱,步履如风地走来了。见满地是人,便撤步笑道:“我再等等罢。”

御剑道声不必,挥手让人散了。努桑哈一干人如蒙大赦,错身出门时,均向他投以感激目光。屈方宁待人退尽,才走到他身边,道:“努统领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你骂人,吓得我不敢近前来。”

御剑见了他,心中躁郁稍减,随口道:“他说找了几个姑娘陪你睡觉,老子大光其火,非弄死他不可。”

屈方宁怪道:“满口胡言乱语。哪有几个?明明只有一个。”顺势坐到他身边,笑道:“便是一个,也是难得了。看在他忍痛割爱的份上,我来替他赔个不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