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后屋里暗成一片,霍念生等他上床,拉掉了床头灯:“睡吧。”

*

翌日清晨,陈文港起了个大早。

他抱着霍念生,这一觉睡得安稳深沉,霍念生却还没醒的意思,连他下了床也没发现。

从彰城赶来路程不远,高铁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但接连多日,各种会议、酒局和宴会一场接一场,陈文港知道他是要连轴转的。他趴在床头,注视霍念生的脸,脑子里浮现的是昨晚的情形。许久,他在霍念生额角亲了一下,穿了衣服,出门散步。

度假村环境幽雅,到处绿树成荫,头顶鸟鸣婉转。

陈文港独自沿栈桥步道溜达,桥栏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镌刻两句风花雪月的话,他一抬眼,看到莎翁的诗:

永不凋落的是你的夏日,你不会失去属于你的美丽。

但至少这个夏天已经过半了。

绕过一片偌大的人工湖,一排巨石通往湖心。

湖中间蹲着个孤零零的影子,走近了看,像是江彩。

他脚步微顿,原也没必要特地去打扰,但她伸着头往水里看,像顾影自怜又像想不开。

陈文港从一块石头跳上另一块,几下到了她蹲的那块石头:“你还好吗?”

江彩抬头看他一眼:“你自己没眼睛不会看吗?”

陈文港平心静气,两手抄在兜里:“我理解你心情不好。”

江彩抱着膝盖,扭头看回湖里,闷声讲了句:“对不起。”

陈文港反而惊诧。

她不耐烦地说:“行了,Eden教育我好几天了,说我口不择言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难什么什么之类。我又不是完全不分好歹。”

陈文港想了想,盘腿在她身边坐下:“你妈妈呢?”

江彩说:“她一早跟律师鬼鬼祟祟出去商量了。”

母女俩住到了一个房间,难为她们没在这个地方上演全武行。

但江彩还是很不屑:“你觉得她是不是有病?非得让我认祖归宗,就那么重要?”

陈文港说:“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可能怕自己身体不行了,想让你有个依托。”

江彩瞪他,他跟她解释:“你也看到了,对霍家来说,最省事的是拿钱打发你们,如果将来你没人照顾,最多再给套房子给你住,或者派个人照顾你到成年,但不会承认你。可能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你吃二十年,甚至一辈子。但要是只剩下你自己,这点恩惠别人怎么给你就能怎么收回去。她现在要求霍家必须接受你的身份,昨天他们吵的就是这个。”

江彩说:“这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陈文港问:“你自己的想法是什么?”

江彩发泄似的说:“我没有想法。”

陈文港知道她茫然:“行了,先去吃饭吧。”

他们回去找餐厅,走到客房部楼下,正遇到霍念生下来。

陈文港迎上前,霍念生毫不避讳地给了他一个早安吻。

江彩在特教学校见过霍念生很多次,但这时知道这个人算是自己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一副心境,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而霍念生只是瞥了她一眼,就不感兴趣地把目光移向别处。

见了那老大夫,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态度很和蔼:“姓陈?我也是,咱们算是本家。”

陈文港对他有印象,手放在脉枕上,还有几分冥冥的亲切。

霍振飞称呼了一声江女士:“据我所知,你们母女俩这些年来居无定所,一直是手头比较拮据的状态。到底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你舍得跟她分开吗?”

他淡淡笑了笑:“不如还是你自己带着她,你们两个可以挑一套喜欢的房子,这是无偿赠与你们的,另外霍家会再付齐这些年应有的赡养费,这样对双方都好。”

江晚霞说:“可是等我死了以后呢?她才多大的人,给她多少钱她都守不住!”

霍振飞佯装不明白:“现在是法治社会,怎么会守不住?我相信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江晚霞冷冷地威胁:“我会去跟媒体诉苦。我还知道霍凤来当年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霍振飞看了眼父亲,霍三叔端坐主位,没有发话。

当儿子的继续威逼利诱:“恕我直言,如果霍家真想以势压人,你们两个现在不会好端端待在这里,还能这样谈条件。大伯活着的时候作风有瑕,我表示遗憾,但我们是出于人情味才来见你们母女的。你捅得人尽皆知,社会舆论会针对的是谁?你和江彩能独善其身吗?”

江晚霞咬着腮肉瞪着他。

她的律师打圆场:“大家都不要说气话。赌气是没有用的。”

讲了一个多小时依然僵持不下。不过霍家内部意见也不完全一致。

霍二叔倒是明里暗里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个江彩,再怎么说还是大哥的骨肉。当年他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现在到底人都不在了,我们当弟弟的多善待一点他的子女也没什么。”

霍英飞反驳:“爸,看您说的。我就不明白,私生子私生女也是什么光荣的身份了?”

他是在指桑骂槐,瞟了霍念生一眼。

但霍念生压根没往他处看,只顾低着头,专心跟陈文港调笑。

江彩眼珠子快瞪出来。

她瞪的是霍念生,这人刚刚那个眼高于顶的德行像是装的!

江彩是见过霍念生来学校的,但没见过他们私下里怎么相处。她也知道社会上很多潜规则的东西,看过小说,不乏阴暗地推测过两人的关系。在她心目里把这定义为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