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会奏琴?!安槐表情裂开了。

当将军上过战场的,有一点必备技能,那就是声音宏亮,如虎啸龙吟,才足以震慑八方。陈茗这把嗓子搁战场上号令千军,令士气恢弘,敌人闻风丧胆。然而弹琴唱歌就不太一样了,更何况他一定要唱得响亮,一定要让屋中的烟奴听见。

于是倒霉的安槐有幸目睹陈节度使奏琴纵歌,什么歌来着,凤求凰。

真的……好宏亮,以及好难听呀。

附近的狗被踩尾巴了一样地嗷呜咆哮,鸡鸭鹅惊恐地嘎嘎嘎一片叫,猫头鹰乱窜。本已熄火的民居又陆续燃回灯火,有人破口大骂,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半夜扰民,信不信格老子的砍死你个龟孙?结果一伸头看到兵老爷们个个神情严肃,面部抽搐,甚或咬牙切齿。就缩回了头。

妈个逼,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陈茗唱得浑然忘我,把星星唱没了,月亮都晦气地躲进乌云,鬼都被他吓跑了,才终于把正对的在他眼里寒酸的木门唱开了,火光亮起来了。

出来的却不是燎烟,是不知道从哪里被抠挖出来的烂臭泥巴,“啪啪啪”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连扔了好几坨吧唧到他头发上跟衣服上。

“滚!”中气十足的怒吼从院里传出来。

安槐便又看见那个似乎是哑巴的老婆子驼着背过来,跟陈节度使咿呀呀比划了一番手势,应该是让他赶紧离开的意思。便重新关上了门。

陈节度使脸上的烂泥巴黑乎乎往下流,他狼狈地甩了一手,脏的惨不忍睹。但安槐肃然起敬,不愧是郎主,能屈能伸。在陈节度使杀人的视线射过来之前,安槐赶紧的钻帐篷里睡觉了。

陈茗垂头丧气地带着人马回去了。

好奇的百姓们计算了一下部队返回的时间,大约一个半时辰。

陈茗离开不久,天微朦朦亮,一只雄鸡飞上屋檐,叫破天晓。

真美啊。已月淡星稀,晨光乍露。春花斑斑绽放在草地,虫子们爬了出来。

那扇门吱呀地再次开了,驼背的老婆子赶着辆驴车,挎着个篮子驶往城东的集市方向去了。

安槐迷糊地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就又闷头睡下。

旁人都羡慕他工作轻松,只用看好小君即可。既不用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也不用成天看主君的晚娘脸,更不用担心哪天被人抓到把柄,不小心把自己作死。

安槐心说,小君这人,要么不出手,要么必然给你来个大的。你以为真轻松,那阎王爷就来了。

他总觉得最近阎王爷在盯他,又找不到头绪。

陈茗辗转夜未眠,晨起后听了半天的政要,总感觉自己身上臭臭的,那几坨烂泥巴烟奴扔得着实缺德。对他哪来这么大的愤懑?奴怎可怨怼主君?恍惚之间有无数魅影交织。一时间是烟奴拉着他的手走在元宵的灯市,火树银花,一时间又变成祖父逼他发誓的狰狞死状。

陈茗总感觉耳边嗡嗡作响,烦躁的粘腻感如影随形。

他捂着头,政事厅之中刚才有人提了件什么事情来着?

是位新晋上来需规谏主君的言官,郎声奏道:“主君的男妾妖媚惑君,是为大患。恳请主君杀之!”

政事厅本来也还有些热闹,官僚相互间探讨些微看法,这条谏言石破天惊一出,霎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凝固一般静止,空气中的风都突然生出巨大的重量,令所有人难以承受地紧张。

良久,高台主位上,朱紫袍加身的主君疑惑地看过来,问:“你说什么?”

言官顶着巨大的压力,重复了一遍:“主君的男妾妖媚惑君,是为大患。恳请主君杀之!”

主君走下台阶,路过梵香袅袅的仙鹤铜炉,一步一步踏上地阶,围着冷汗渗出的言官走了一圈。

主君笑问:“若吾不应呢?”

言官后脊发凉,却坚持咬牙回:“下官愿效死谏!”

主君拍了拍言官的肩膀,蓦地仰天大笑,说:“好!忠臣!忠臣!”

巡视一圈,问:“诸君,还有谁要当忠臣?”

便又有十数人等站在言官身后,无言地表明立场。

主君一甩袖,大笑着走出政事厅大门,留下一干人等面面相觑。

午后,陈茗于榭中闭眼小憩,突然开口:“看来本郎主仁慈了太久时间!仁慈的昏庸了!”

在一切彻底乱起来的那天之前。

陈茗把所有人“请”进了府中,听完了桃花妾。

桃花妾说起来仅四折,内容不是一般的丰富。

概要为大将军府里长了个貌美比天仙的桃花奴,12岁就勾引老将军破了身子,再勾引大将军成了他的裙下臣,引得父子相残。大将军掌权后,桃花奴日日诱得将军与他交欢。将军被他迷得昏庸无度,连被戴绿帽子都心疼桃花奴累着了。桃花奴愈发放肆,竟逼得将军险些杀妻,冒天下之大不讳,要娶他为正室。结局是将军受佛祖点化清醒过来,在险些酿成大错以前,将桃花奴当众斩杀。将军渡完情劫,果真成为天下不二的英主。桃花奴则在死后堕入邪淫地狱。

戏中对情色进行大量编排,服化道都大胆突破传统,桃花奴眉目如画又心狠手辣,大将军威不可测且重情重义,二人赤膊上阵,将剧情演绎得桃色无边、惊心动魄。

核心就是魅惑主君的桃花奴罪该万死。

就好比妺喜该死,苏妲己该死,褒姒该死,杨贵妃该死,而全然不描写妺喜、苏妲己、褒姒都是战败的部落献给王的贡品,贵 棢 站 : ?? ?? ?? . ? ?? ? ?? . ? y ?? 妃本是明皇端庄的儿媳。下位者的愤怒与血泪就这般虚无,连死后亦这般虚无啊。

桃花妾几近全裸地在台上搔首弄姿,与大将军交颈,诱得将军唱:“桃花奴啊,将军为你折腰。”

桃花妾却在死前唱:“无人照得慈悲我,若明月大江。此恨千古难消也。”

将军横眉立目,怒喝:“贱奴,受死!”

桃花妾血溅堂前。

陈茗一掌震碎堂前高桌,四分五裂的碎屑粉尘飞的到处都是。

天空轰鸣一声,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

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能站着,全部趴伏跪倒,瑟瑟发抖地直面河东主君的雷霆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