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愣了愣,连忙将他放在玫瑰椅上,认真问道:“潮生不是很喜欢林师父吗?为何要赶走他?”
潮生抿着嘴,低下头去,就是不肯回答。沈澜耐心问了他三四遍,潮生才不情不愿道:“他和那个买米叔叔是一伙的。”
沈澜正要问他为何不喜欢那位买米的叔叔,却见潮生低头咬着嘴唇,略带几分哭腔:“娘,你是不是要跟那个买米叔叔成亲了?”
那个叔叔又来他家买米,又陪他玩抛高高,还送他小木剑、小马驹,又找人教他学武,肯定是想讨好他。现在娘又来问他喜不喜欢那个叔叔。
潮生的泪花涌出,他抬头啜泣道:“娘,你不要爹了吗?”
沈澜头痛不已,她往日里为了给自己塑造贞烈形象便于做事,又想让潮生不被人欺负,这才捏造了一个已亡故的大英雄形象的父亲,以至于潮生很喜欢他父亲。
这会儿沈澜要如何告诉潮生你生父没死,就是那个买米叔叔?况且若潮生刚知道生父没死,就得知对方马上要死了,只怕心里越发难过。
错综复杂,一团乱麻。
沈澜顾不得这些问题,赶紧安抚潮生:“潮生还记不记得和官僧打架的那一日?”
潮生哽咽着点点头:“娘答应过我,不会扔掉潮生的。”
沈澜柔软的心脏活像是被小木剑戳了一下,她酸涩道:“阿娘答应过你就绝对不会食言。”
她解释道:“娘并不是要跟那个叔叔成亲,只是那位叔叔快要离开湖广了,娘想带你去见他一面。”沈澜到底没有说出一个死字。
潮生愣了愣,这才抹抹眼泪,疑惑道:“叔叔跟娘认识吗?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沈澜犹豫片刻,到底隐瞒了潮生,实在不愿意让他知道生父将要去世,况且若裴慎真死了,沈澜也不愿意潮生跟他们牵连,防止他被扯进去。
“娘这段时间要去一趟南京,潮生跟娘一起去。等到了南京,那位叔叔就要离开了,到时候潮生跟他道个别,可好?”
潮生只觉这话怪怪的,为什么突然要去南京,为什么要跟叔叔道别?叔叔离开,是要去哪里?
他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可潮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因为娘看起来好为难啊。
见他点头答应,沈澜松了口气:“习武累不累?”
潮生现在很不喜欢买米叔叔,连带着林师父也不喜欢了,于是他大声道:“不累。”又郑重允诺:“我要好好习武。”等学会林师父的武艺,再给足了银钱,就把他赶走!
沈澜可不知道潮生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出了一身汗,叫春鹃带他去沐浴更衣。
乡下的庄子,梅雨时节,入目都是烟雨蒙蒙,浓绿浮翠。潮生早起习武,然后读书,饭后便沐浴更衣,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与附近佃户的孩子玩上一会儿,消食完毕再去歇息。
沈澜见他发奋图强,读书习武都不落下,无需自己操心,到底松了口气。
即便如此,沈澜依旧满腹愁绪,一日里倒有半日的功夫蹙眉思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四日,沈澜疑心越重,只将林秉忠召来问道:“他还未离开湖广?”
距离裴慎被捕,已经足有六日了,这六日来,裴慎被关押在税署,半步未动。
林秉忠无奈道:“夫人,前天余宗遣人押着大人欲要踏出税署去往南京,结果武昌卫、荆州卫等卫所十几个百户带人把税署给围了,加上本来就围堵税署的百姓,两边正僵持着。”
沈澜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听了这话,只觉心下一松,这几日沉郁的心情稍好了些。
只是她到底理智,止不住怀疑道:“这般势态,若要踏出门,只能让他自己来劝。他为何不劝散百姓和兵丁?”
时至今日,沈澜纵是信了裴慎的说辞,却总有些隐隐的疑虑。这样的疑虑,平日里看着不显,一碰到疑点,便总要探出头来,教沈澜思索他甘愿赴死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林秉忠拱手道:“夫人容禀,非是爷不愿意去劝,而是余宗不肯放大人出去。”
沈澜略一思忖,心知多半是余宗怕裴慎一出去,若被外头的百姓兵丁一劝,届时反倒起了心思,又怕外头的兵丁弄出些黄袍加身的把戏,故而只能将裴慎拘着。
也不知道这在不在裴慎算计之内?
沈澜瞥了眼恭敬候着的林秉忠,试探道:“这么拦着,何时才能启程?”
“属下刚收到消息,押送国公爷进京的人马快要到湖广了,余宗多半是想等到这百余人马,双方合流之下,强行驱散百姓兵丁,再押送国公爷和爷一起去南京。”
闻言,沈澜蹙眉道:“魏国公不直接去往南京吗?为何要途经湖广?”
林秉忠神色间似对此事格外不满,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喟叹一声:“国公爷接旨时正在陕西督抚民政、剿匪平叛。”
沈澜曾在绛云楼内见过水路舆图,自然知道从陕西到南京,可走河南或湖广两条路。若走河南,河南也是魏国公收复的,押送魏国公的人怕出事,选择湖广倒也正常。
“魏国公什么时候到?”他到的那一日,多半就是裴慎离开的日子。
“若照着路程预估,大约明日午间,国公爷囚车入税署。”
闻言,沈澜忍不住看了两眼林秉忠。身处乡下庄子,却依旧对外头的事了如指掌,可见裴慎树大根深。
可这样的人真的甘心赴死吗?
沈澜忍不住又怀疑起来,她想了想:“明日早晨,你可有空闲,我想去武昌看一看。”
林秉忠微愣,点头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说:
潮生今日成就阻止娘亲和买米叔叔成亲。
? 第96章
第二日又是阴天, 梅子黄,哀草碧,举目四望, 俱是烟笼细柳, 愁锁阴云。
蒙蒙细雨恰如飞丝柳絮,打在人身上,寒意销骨, 侵人肌里。
沈澜打了个寒颤,扮成男子穿上白绫中单, 稍厚实些的斜纹布道袍, 又在外头套上蓑衣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