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裴瑕蹙眉,又?将原委复述一遍,末了,贤妃将认罪书收拢进袍袖,行至裴瑕面前,深深朝他一拜。
裴瑕朝后退了半步:“娘娘这是在折煞微臣。”
贤妃仍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子不教?,母之过。我为寿安生母,却未能约束她的行为,致使她心生邪念,屡次作恶,实在惭愧,这一拜,你受得。”
裴瑕呼吸沉了沉,并未言语。
“我也知寿安罪孽深重,非死不足以赔罪。但她与南诏的婚事近在眉睫,陛下也不希望此时再出任何岔子,还请你顾念大局,暂且容她一些时日……”
望着裴瑕眉宇间的沉郁,又?想到锦华临死前的挑拨,贤妃咬牙,看?来再不能妇人?之仁了。
“三?载。”
她哑着嗓音:“容她再活三?载,三?载之后,世上再无寿安公主。裴守真,我以寿安之命给你赔罪,可能换你此生效忠我缙儿?”
裴瑕仍是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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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急道:“倘若你非得叫她现下偿命,引起南诏与我朝的纷争暂且不说,你必定也会因?此失了陛下的爱重。你应当知晓陛下何等在意声名,不然他也不会一杯毒酒堵了锦华的嘴!锦华可是他亲妹妹……”
“你心下恼恨不假,但若为争一时之气,失了陛下欢心,你大好?的前程该当如何?你妻儿的荣华安稳又?当如何?你裴氏一族的兴盛又?该如何?”
贤妃定定望着他:“裴守真,你一向冷静理智,切莫在此事上昏了头,酿成大错。”
倘若他真的如此不管不顾,贤妃想,那这人?,日后也不堪用了。
一阵长久静默过后,裴瑕终是撩起眼皮,嗓音疏冷:“若三?载过后,娘娘食言,便恕微臣再无法效忠二殿下。”
贤妃眼皮微动,而后颔首:“好?,我答应你。”
裴瑕抬袖一拜。
余光瞥过地上锦华长公主的尸体:“夜已深了,娘娘回宫去吧,此处微臣会处理妥当。”
贤妃也深深看?了那具尸体一眼,叹道:“有劳你了。”
她重新戴上兜帽,与嬷嬷一道离开。
裴瑕静立门边,凝视着那死不瞑目之人?。
墙壁昏黄的烛光斜斜洒在他深邃的脸庞,半明半昧,而那双狭长的眼底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汹涌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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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华长公主写下“认罪书”, 并自杀谢罪的消息,不出三日,传遍朝野。
昭宁帝痛心不已, 下令官府将长公主的认罪书誊抄数页, 张贴于市,以示天下。同时下旨判处秋婆等一干涉及拐卖案的重犯, 抄没家?产,斩首示众。凡是涉及此案的妓馆私窼也都依律处置,轻则罚金整顿, 重则关张入狱。
此案所抄没的财产, 一大半收入国库, 其余则依贤妃所谏,成立一处春晖堂, 专司给受害女子发抚恤、寻生路, 并继续解救其他被发卖他乡的女子。
此举一出, 百姓们齐齐称赞皇帝圣明, 贤妃贤德。
皇帝听闻百姓们歌功颂德, 龙心大悦,在朝会?上对裴瑕大加赞赏:“此案守真当居首功,守真想要什么赏赐, 尽管言明。”
裴瑕一袭红色官袍,手持笏板上前?, 眉眼?压低,面?无改色:“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臣不敢居功。且此案也非臣一人?之力所及, 若非二?皇子与?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三司同僚鼎力相助,也不会?这般迅速水落石出, 真相大白?。”
昭宁帝很是欣赏裴瑕这副谦逊淡泊的态度,捋着须道:“诸位爱卿皆为朕的股肱之臣,朕一向赏罚分明,你有功要赏,他?们有功亦有赏。”
说着略一思忖,道:“晋裴瑕为翰林院承旨,赐绯袍、银鱼袋,另赏黄金百两、贡缎二?十匹。”
殿中众臣闻言,心中暗惊。
裴瑕年纪轻轻点?为五品翰林院学士,已是少见,如今入朝才半年,又升为承旨。
虽说只相差半品,但历任丞相皆由承旨一职所出,也就是裴瑕资历尚且,若再历练几年,定是丞相不二?人?选。
裴瑕叩谢昭宁帝,昭宁帝又依次嘉赏了二?皇子、三法司等官员。
一时间,朝堂上君臣尽欢,一片其乐融融。
唯独三皇子暗暗攥紧拳头?,强颜欢笑。
待回到府中,他?越想越觉吃亏,于是直奔谢无陵暂居的偏院。
彼时谢无陵正懒洋洋躺在床上,两只脚优哉游哉地翘着,手里?捧着本兵书,看得正入迷。
冷不丁听到屋外通禀声,他?放下书卷,朝门口看去。
见是三皇子,他?从靛青色素缎迎枕坐起,撑臂就要下榻:“殿下怎么来了?”
“行了行了,躺着吧。”
三皇子摆摆手,他?一向不拘礼数,来到谢无陵这,更是半点?不客气,掀袍坐t?下后,只黑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谢无陵瞧着他?这模样,心下惊奇:“这是谁惹咱们殿下不愉了?和属下说,属下削他?去。”
三皇子斜他?一眼?,哼道:“那?你削自个儿吧。”
谢无陵啊了声,很是冤枉:“属下这些时日一直在院里?养伤,都快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了,不知?是哪里?惹殿下不快了……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三皇子与?他?说话也从不弯弯绕绕,待到内侍端上茶水,他?屏退旁人?,将今日朝堂上的事说了。
末了,他?握拳砸在桌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谢无陵:“此案明明是你先涉入,也是你先带人?去解救那?些被拐的女子,就连利用民愤将此事闹大,也是你最早想出来的主意,可你倒好,一时冲动跳江救人?,白?白?在渭南府耽误了三四日,倒叫那?裴守真回到长安抢占时机,占了这份功劳!现下好了,那?裴守真和贤妃母子既得了功,又得了名,你又是救人?又是搭了半条命,却是半点?好处都没捞到,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实在是愚不可及!”
原来是为这事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