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1)

裴瑕下颌紧绷:“是母亲有错在先。”

“好、好……”王氏冷笑两声?,脚步也往后退两下,单手死?死?撑住桌沿:“行,既你已经决定为这?沈氏忤逆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道:“是,我是为虎作伥,是助纣为虐。我明知裴彤那胆大妄为的贱人谋害长房嫡媳,我却无动于衷,甚至有意包庇。我认,我都认……我王仙芝既然敢做,便敢当。且你若是问我,可?有悔改之?心?我也只道,我不?悔。便是再来一次,我亦是不?管不?问、亦是睁一只眼闭只眼,粉饰太平。”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守真,我儿,我磊落光明的儿,我比不?得你品行高洁、也比不?得你重信守诺,这?世?间有几人能比得了你呢?你自己要当圣人罢了,别拿我也当圣人。我不?过是个后宅妇人,自十六岁嫁于你父,迈进这?裴家门已有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我不?敢说为裴氏劳苦功高,却也是殚精竭虑、满腔心血皆付与你们?裴家、付与你们?河东裴氏!”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哪怕壮年守寡,孤儿寡母撑起这?方门户,我也从未有过什么怨念……好吧,还是怨的,我怨你父太过刚直,景王造反时,他非要以身守城,被流矢射中,伤及肺腑,缠绵病榻半年之?久,终是无力?回?天。他倒是得了忠烈美名,却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不?顾。”

说到此处,王氏目光落在手边那块漆黑牌位之?上,似恼恨咬牙,眼底神情却又极尽复杂:“裴蘅之?啊,你可?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裴瑕是第?一次听?到王氏说这?样的话。

他印象中的母亲,从来都是冷静聪慧、果断坚韧,对父亲一往情深,对他一片慈爱

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去世?那年的秋天,大舅父与舅母千里迢迢,前?来奔丧。

那时他才五岁,族里的姑祖母悄悄与他说:“守真,你去听?听?你舅父与你舅母说了些什么?若是他们?要叫你阿娘改嫁,你听?祖母的,一定抱着你阿娘的腿哭,哭得越大声?越好,不?然你阿娘走了,从此便再无管你了。”

隔着窗户缝,那时还不?是君子只是个“小儿”的裴瑕偷听?到大舅母与母亲道:“那季都尉可?有诚意了,你还是姑娘时,他便爱慕你呢。这?么多年,都未曾娶正妻,只房中有两个妾。这?不?是听?说你守寡了,立刻派人上我们?家打听?,有意聘你为正妻呢!……仙芝,你还这?么年轻,听?嫂子一句劝吧……”

那年的王氏才二十三,正是艳丽灼然的盛年。

她一袭白裙,银钗白花,眉眼一片决然孤傲:“一日为裴氏妇,终身为裴家人。况且我改嫁了,我的守真该当如何??他小小年纪没了父亲,现?下母亲又弃他而去,他该要恨死?我了。”

后来舅父与舅母又轮流劝了许久,仍旧不?能改变母亲的心意。

回?琅琊之?前?,舅父弯下腰,摸着他的头道:“守真啊,你有位好母亲。你定要发奋读书,待长大成人了,好好孝敬你的母亲,知道了么?”

他当时抬袖,恭恭敬敬回?了个礼,稚嫩脸庞一片不?符年龄的郑重:“孩儿谨记舅父教诲,日后定然好好孝敬母亲,给她颐养天年。”

儿时的承诺,在耳畔回?响。

再看眼前?,他的母亲肩背笔直,下颌高抬,满脸冰霜:“你父亲未与我商量,自作主张就定了沈家的女儿。行,我忍了。你呢,不?顾我的反对,执意要迎沈家女进门,行,我也忍了。我一没为难过她、二没害过她,是她自己德不?配位,惹了殃灾,与我何?干?难道我儿迎了个我不?中意的儿媳进门,我非但不?能不?满,还得对她掏心掏肺,将她当做亲生女儿般,捧在手里含着嘴里,怕她饥怕她寒,怕她这?儿不?妥那儿不?适?呵,这?世?上有这?样的婆媳?”

“就当这?世?上真有这?亲如母女的婆媳吧,反正我修为没那么高,达不?到那境界,我就一庸俗妇人,只能望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心里也只能为裴氏、为你的前?程盘算。你若觉得我叫你失望、觉得我这?人狭隘狠毒,那我也无话可?说,只委屈你这?正人君子托生到我的肚子里,污了你的清誉美名了。”

王氏冷笑说罢,伸手理了理袍袖,身形愈发笔挺,望向裴瑕:“这?些话,我既敢当着你裴家列祖列宗的面说,便是我问心无愧。我或许是有那么点对不?住沈氏,但却没有半分对不?住你裴家、对不?住你裴守真!”

“真的没有对不?住么?”

忽的一声?轻柔平静的嗓音响起,打断了母子俩的对峙。

王氏蹙眉,不?悦的目光看向那导致他们?母子离心的“祸害”。

裴瑕眉心也轻折,嗓音沉缓:“玉娘,此事我会处置。”

换做从前?,沈玉娇大抵垂眸沉默了。

可?现?下,她不?想再沉默,也无法?再沉默

因裴瑕为人子,王氏再如何?错,他终归是欠她的,总不?能学那哪吒割肉还父割肉还母。

深缓了两口气,沈玉娇上前?,走到裴瑕身边,望向王氏:“母亲的确没有义务喜欢我,也可?在我落难时选择不?施以援手,是我没那个本?领,入不?了您的眼,我认。”

“既您今日将话说明了,那儿媳也与您说句实话。在落难之?前?,哪怕明知母亲不?喜我,冷待我,我对您也无半t?分怨念。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罪臣之?女的身份入了裴氏的门,实属高攀。既是高攀,便要有高攀的觉悟,是以我做小伏低,温驯侍奉,并无愤懑。”

“我落难之?初,既怀疑母亲,却也不?敢肯定,因我想母亲乃王氏嫡女,出自名门,又怎会使这?种阴毒手段。方才得知您并非主谋,我是真心松了口气……您可?知我为何?松气?我是为郎君松口气,亦是为我腹中孩子松口气。若真是您做主戕害我,郎君夹在之?中如何?办?腹中子降世?之?后,知晓它险些丧于它祖母之?手,它又该如何??”

“母亲方才说,你没有对不?住郎君、没有对不?住裴氏,可?害了郎君的妻、害了郎君的子、更毁了郎君心中那位一向敬之?爱之?的母亲,这?难道不?算对不?住郎君?作为裴氏主母,有兴盛家宅、绵延子嗣之?责,倘若我与腹中子一尸两命,那您这?位主母,又算不?算失责?”

沈玉娇一口气将憋在心中的话说完,祠堂里一片诡异的静谧。

她尽量忽视身侧男人落来的幽深视线,上前?一步,仍是望着王氏,抬袖道:“还请母亲为儿解惑。”

【43】

【43】/晋江文学城首发

秋风轻拂过堂外落叶, 清香缭绕的祠堂里静可闻针。

王氏看着面前这姿势端正优雅,眼神却毫无半分?恭敬的年轻妇人,眼底飞快闪过一抹诧色, 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双眸轻轻眯起,嘴角也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这沈氏, 总算是卸下她表面那层温驯柔顺的伪装了。

打从守真将?她迎进门的第一天?,她看她那双明光潋滟的眼,便知她并不像面上装出来的那么乖顺本?分?, 却也并未拆穿

管她是不是装的, 只要她能?装下去、装一辈子, 那也是本?事。

不过现?下,婆媳彻底撕破了?脸, 谁都不必再装了?。

不知为何, 看到沈玉娇这般, 王氏心里竟不觉恼怒, 反而有一种这样的胆气倒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欣慰, 以及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松快。

总算是到了?这一步啊,她想。

还以为要憋到几十年后,等她缠绵病榻、行?将?就木了?, 这儿媳才会原形毕露,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这老太婆可算是把你熬死了?。

她都想好那时该如何回了?, 定要笑?一声,你可算不装了?。

思绪回笼, 面前之人仍是双眸精亮地直视着自?己, 势要得?到个回答般。

回答。

王氏扫过沈玉娇那隆起的肚子,又看了?眼一旁神情沉重的裴瑕。

打从迈进府门, 他便一路护着这沈氏,那重视程度,比之从前更甚。

所谓婆媳,不过是由一个男人作为系带,将?两个不相干的女人绑在了?一条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