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泗白他一眼,不再多言:“静观其变吧。”
他不信,他认识聂照快十年了,依照他那阴险狡诈的性格,真和姜月起了矛盾,也不会是吵架打人。
况且旁人不知道,他最知道的,姜月当年就是他带进的城,当时已经不成人形了,险些养不活,他看着都浑身发冷。
结果那么个小东西,就算三天两头的生病发烧,硬是被聂照养活了,还养得挺好,教她读书写字,帮她缝衣做饭的,把一团大概是人的东西养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心血恐怕都要被熬干。
所以聂照要真和姜月起矛盾,绝不会和平常夫妻一样打骂,他们是多复杂的感情,矛盾怎么会以这样粗暴直接的方式展现?
原本看似固若金汤的联盟,以聂照拜访苍南不欢而散为始渐渐松动,以夫妻二人矛盾渐深摇摇欲坠。
那边第五扶引扣下第五扶昌,以匡扶正统为由,扶第五扶昌于苍南称帝,这边聂照意图拥立广平公主,献上流失民间的太后凤印作为诚意。
因靖北沃东玉玺现世,陷入斗争而分崩溃散的小诸侯见机站队,有的归顺苍南的新朝廷,有的跟随聂照拥护广平公主。
他们心里都有计较,自古少有女流之辈为帝的,尤其广平这种空有一腔热血,却长久不在权力中心的公主,看似是第五扶昌和广平争夺,实则是第五扶引和聂照的帝位之争。
只是两个人都不具备名正言顺争位的身份,都是罪人之后,只得扯了两个人进来做旗帜。
但聂照来势汹汹做的这一切天象,简直把广平架到火上烤了,逼得她不得不站出来,称陛下体弱,她加封长公主代为掌政,下旨当日霞光满天,广平看得牙都快咬碎了,只能给聂照写信,令他低调,不要再做手脚。
聂照再回信,道他是真的觉得公主殿下心系百姓,堪为大雍之主,上天异象频出,想必也是属意她,唯一希望她称帝后,能为聂家平反,洗刷冤屈。
广平再回信给他,旁敲侧击玉玺,聂照就装傻,说玉玺不是在沃东?公主可得早点找回来。广平只能继续给他写信,说他既然接受朝廷招安,应该进京拜见。
聂照晾着不回,过了一个月才问公主怎么上次没给他回信,装作没收到招安信的模样。
广平再派使者去,他就躺在床上,病得难以起身,要备棺去京畿朝拜,姜月就适时趴在床头哭,哭得跟死了双亲似的,要安排后事。广平还能说什么?当然是爱卿好生歇息,你的忠心本宫知道了。
因为玉玺,靖北和沃东分崩离析难成气候,不待广平动作,聂照和第五扶引就闹掰了顺势分派。
苍南经过之前一战,将连通外界的栈道炸了,朝廷就是要开战也难进攻,最好的法子是穿过抚西,再攻川峡,但聂照嘴上说是拥护公主,人还没疯,绝不可能大开山门迎人进来,单问广平要补给,说他们会清除叛乱。
聂照没疯,广平也没疯,辎重当然不能拨过去,不然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两个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却没法撕破脸,广平也没想过聂照会来这一手,简直不要脸到了极点。
那些原本叛乱的小诸侯又打不得,军队一去,人家就高举旗帜,说早已归顺广平公主。
到春天时,整个国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单就耗着,谁也动不了谁。
但公孙既明毕竟老了,他耗不起,去年临阵换帅令他急火攻心,长子战死更是给了他致命一击,年后一开春,春笋抽条疯长,他的脊背却佝偻下去,斑白的发全都白了。
姜月在等待时机,这些天赋闲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院子里开了一块菜地,随便撒点儿菜籽,高兴了就去侍弄侍弄,懒得动了就放着任由长草。
聂照和她吵得厉害,每次来待不了多久就走,姜月逃了好几次,都是逃出没多久就被抓回去了,猜测夫人下次何时逃跑,又是跑到哪儿被带回去,已经成为抚西茶余饭后新的议论话题,甚至有人下注做局。
第五扶引也多次要求聂照将他妹妹放还,两家闹得更剑拔弩张了。
夜半亥时,聂照翻墙进了院子,踩到脚下松软的泥土,不由得叹了口气,姜月已经无聊到把地开到墙根了,倒是给他留块地方好翻墙下脚啊。
他踢踢土,院子里没点灯,黑漆漆一片,他走了两步,小腿撞上个柔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才知道是姜月。
“干什么呢?”他问。
“睡不着,想种点菜。”姜月说。
聂照问她:“怎么不提个灯?”
“我这手上都忙着呢,没地儿提。”
聂照进了屋,没多一会儿提了盏灯笼出来,递到姜月旁边,帮她照亮,地上的土之前上面是铺砖的,下面都是石头,根本不适宜种作物。
而且姜月全然没有种地的经验,所谓种菜就是随手挖个坑,把种子埋进去,上次她那批小青菜不知道怎么样了,但聂照猜测应该是全员阵亡,她埋下去第二天就要挖开看看发没发芽,连着挖了好几天,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该给她弄点适合种菜的土进来,省得发不出芽她还着急难过。
姜月蹲在地上,聂照干脆托着腮陪她一起蹲下,姜月往前挪一步挖坑,他就跟着往前挪一步,歪着头,目光一错不错盯着她,追随着她的动作。
原本进来是想要和她说说话,或是做点什么,姜月一直蹲在地上种菜没有要理他的意思,他还有些埋怨,但其实看着她挖坑埋种子,似乎还挺有意思的,多认真,多可爱啊。
聂照如此想着,目光中涌现出近乎于慈爱和恋爱糅杂的目光,帮她擦擦额头上的汗,把她掉落下来的碎发重新理到耳朵后去,姜月无论做什么,看着都真好,就是也怪让人心疼的,忙活这么一顿,毛都没收获。
如此想着,他又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
姜月把最后一个坑踩好,终于想起聂照,冲他招招手,示意自己有个好东西给他瞧。
那个跟着他们颠沛流离,从逐城到军营,从军营再到抚西的香炉端端正正摆在原处,只是它的作用拓展了,不止烧香那么简单,它金黄的身体上,正虔诚地栽种,或许说供奉更贴切一些,供奉着一颗孤零零的植物幼苗。
姜月郑重地交接到聂照手里,和他介绍:“这是我前几天种的那批菜,好不容易里面有个苗,真的,我埋了三百颗种子,就得到这一个宝贝,所以我把它栽进这里了,打算放在床头,悉心照料。”
聂照弹了一下幼苗,觉得有些眼熟,手被姜月紧张地拍开:“你别弹坏了。”
聂照看出她是真闲了:“要不下次假装没抓住你,你去第五扶引那住半个月?”
“不要,我可忙了,我地里的种子刚播下去,现在可不能离开人。”姜月说着,把装着独苗的香炉摆在床里,头顶的柜子上,然后去洗手。
聂照躺在床上,捏那个苗苗的叶子,感觉头顶放绿草,好像有些奇怪,加上香炉更奇怪了,跟睡在坟头一样。
他又见土壤干干巴巴的,在桌子上的壶里倒了点水进去浇灌,给她放回床头去了。
第二天一早,姜月不必当值,脸埋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聂照半睡半醒抬起头,目光正对着那个香炉,那颗姜月精心宝贝的独苗此刻已经弯了腰,以一种柔软毫无生机的扭曲弧度对着他,叶子蜷缩,聂照沉默片刻,起了一身汗,瞬间清醒。
昨晚他浇水的时候,好像忘记试探温度。
姜月那宝贝的娇弱独苗,也许,可能,大概,很有可能被他,烫死了,这下假吵架要变成真吵架了……
“怎么了?”姜月翻了个身拱进他怀里,半睡不醒的。
聂照趁着还能补救,捂着她的眼睛,麻利翻身起来,一骨碌穿好衣裳,洗漱都顾不得,捧起她的香炉:“你睡吧,植物要照阳光才能长得茁壮,我带你的苗苗去晒晒太阳,睡吧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