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很长的一觉，再被叫醒时，人已经在轿车后座，窗外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别墅，建在雪坡上面，只?由玻璃与木头构成，线条简洁到?极致，反而呈现出奇特的美感。

轿车开进?庭院，顾影才知道沈时晔急于赶来加州是为了什么，原来他的女朋友在这里等他。

那女孩站在雪地里，披着皮草外套，里面只?穿一条吊带裙，小?腿光裸着，连一条丝袜都不穿。顾影还不懂什么是“为了时尚的完成度，要风度不要温度”，刚打开车门，冷风袭来，她冻得一哆嗦，对?这位姐姐油然而生深厚的敬佩之情。

下了车，沈时晔第一句话也是问，“不冷么？”

他声音太?好听，像一扇羽毛搔着耳廓。女孩子的脸颊迅速仰起晕红，那是一种有别于冻红的动人神采。她摇摇头，将手里的热茶递给沈时晔。

情侣久别重逢，顾影不好意思?看他们温存，眼睛只?看着地上的雪，耳边听见男女昏暧模糊的低语。

说?了几?句话，沈时晔转身进?了室内，女孩子踏着雪来到?顾影面前，“妹妹？”

顾影回过?神，抬起脸，“你好。”

女孩子对?她笑了笑，瞳孔在雪夜中现出一种浓郁的蓝色，像上好的宝石，五官艳丽精致，显然是个混血。

大约看出顾影的拘谨，女孩子一边带她进?屋子，一边与她攀谈，“我叫Tracey，你呢？”

顾影说?了自己名字。

Tracey讶异一声，“你还没改姓么？”

顾影怔了怔，被收养之后，姓氏也要改吗？她还没想过?这些。Tracey也意识到?这不是个好问题，毕竟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用那一个“沈”字的。及时岔开话题，“你来得巧，过?几?天就是圣诞节，别墅里会办派对?，很热闹哦对?了，别墅很大，我带你认一认地方，免得接下来几?天迷路。”

顾影其实很累，但这会儿才九点，Tracey又太?温柔，她不自觉就跟着点头。

Tracey是学建筑设计的，带她认路，随口就说?起了这栋房子的历史，“这里叫‘潘尼沃斯住宅’，是写在现代建筑史上的唯一一栋雪山别墅建筑，以前面对?公众开放，但是被Alex的妈妈买下之后，就变成了私宅。我的毕业设计也是一栋雪山别墅，求了Alex好久，他才答应这次让我过?来采风。”

顾影听得云里雾里，“哦……”

Tracey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忽然笑了，“他不会还没告诉你他的名字吧？沈时晔，他叫Alex。”

顾影记下了，说?，“也许是忘了。”

“不，他记性很好。在他那里，只?有想不想去做的分别。”Tracey带顾影在壁炉边坐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抿唇一笑，蓝色的瞳孔被火光映出动人的神采，“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新生迎新，想要他的联系方式，结果直到?学期末的高桌晚宴才拿到?。那时候我以为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但是，他准确无误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夜深了，落地窗外的雪粉像闪闪的糖霜，Tracey的回忆里似乎也带着甜味。不知何时，沈时晔站在楼梯上，漆黑的额发微湿，随性而漂亮地垂在眉前。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她们刚才的窃窃私语，他随口问，“在说?我坏话？”

Tracey轻笑，“谁敢呀。”

沈时晔无可无不可的样子，走到?壁炉前面，用火钳随手拨了一下木柴，火焰向?上一跳，烧得更盛。橡木燃烧发出噼啪的碎响，像催眠的白噪音，顾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被沈时晔拍拍脸颊叫醒，似乎是让她上楼睡。

她神志半醒过?来，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觉他手背温热，在她脸颊上留下了那道熟悉的木质香。

第二天一早，天气不阴不晴，是个很适合户外的日子。早餐桌上，Tracey就在和沈时晔聊他们今天的项目直升机滑雪，看起来很兴奋。

顾影旁听一会，听懂了。这是要去未经开发的野雪山，滑行?线路上是天然的雪檐、峭壁、冰川，因为随时可能雪崩，还要签生死?合同才能上山。

顾影还不理解什么是极限运动，更不能理解有人会用生命冒险以寻求刺激。

Tracey转过?脸问她，“诶，你会滑雪吗？”

顾影摇头，事实上，作为在南中国长大的孩子，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雪。

不等Tracey再问，她自动自觉说?，“我还是有点累，就不去了。”

看沈时晔和Tracey谈论滑雪的娴熟，便知道他们都是个中好手，带新手会很扫他们的兴。

沈时晔看她一眼，抖开餐巾擦净手，“行?。”

接送上山的直升机停在室外停机坪，顾影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看了看，折返到?床上躺下。

吃饱了，又有力气哭。憋了一晚上的眼泪不停从眼角滑下，钻进?鬓角，又弄湿床单。

雪景很美，但她好想家?，也想妈妈。她想带妈妈回家?，可是他们要解剖，要把?她葬在这里。

她不想妈妈被切开，可是没有人会听十?四?岁孩子说?的话。

雕花木门被无声无息拧开一扇，门外的影子高大而淡。

“哭了？”

顾影听见声音，连忙擦干眼泪爬起来，动作之间多少有点被抓包的慌乱，“没……没。”

嘴上否认，实则湿润的睫毛、红通通的鼻尖把?她出卖了干净。

沈时晔垂眸将她上下打量，昨天她整个人都很透明苍白，这会儿有了点气色，他才发现这便宜妹妹竟然长得挺漂亮，别的小?女孩在这年纪都有尴尬期，她却没有，像只?早早换好羽毛的年幼天鹅，安静地垂着细长的颈。

他没戳穿她，将手里的雪板放在地毯上，“这是我以前的雪具，你应该能用。”

“我？”顾影有些猝不及防，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双雪板。沈时晔说?是他以前的，但也许是保存得好，看起来依然有锋利崭新的质感。

“可是我不会……”

“我教你。”沈时晔轻哼一声。动了一下恻隐之心?，果然跟着一连串麻烦。

他看起来会是个很严厉的老师，顾影哪敢麻烦他，支支吾吾道，“算、算了吧……哥哥你不要陪女朋友吗？”

沈时晔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支起雪板塞进?她怀里，“抱稳，走了。”又蹙眉说?，“Tracey不是我女朋友，别乱叫。你怎么比报纸还会造谣，恋爱脑？”

他显然很讨厌这种误解，后一句话的语气很重。顾影抱紧雪板，赶紧立正站直，“哦哦哦。”

又想，他的中文果然不是那么好，恋爱脑才不是这么用的。

她小?声辩解，“我不是恋爱脑，同学给我情书我都不收的……”

“哦，你还在上学。初中？高中？”他不熟悉内地的学制。